天剛剛刷上漆藍,綴上了幾簇棉花一樣的雲,垂涎欲滴。
江歸起的比平時要晚些,到底還是不該聽昨晚阿枳提議講的鬼故事,直到今早起床,他的背都還是涼飕飕一片。
入秋後,A市的氣溫明顯降了下來,對被窩的眷戀也就多了幾分,但江歸還是憑着毅力下了床。
因為今天他和阿枳約好了,要一起去掃花園,順便撿幾片葉子來做書簽。
窗外的老枳樹葉子僅剩寥寥幾枝,多數都被風給摘下,獻給不知道的哪個姑娘去了。
江歸随手加了件衣服,頭都沒擡,“阿枳,起床了。”
奇怪的是,無人答應。
扣完外套上最後一顆扣子,江歸才重新望向了阿枳的床鋪。
平時休息日睡到日上三竿的人,今天竟然沒有賴床。
“起這麼早?”江歸有些質疑,又把目光轉移到了少年床上那一坨淩亂的還殘有些餘溫的被子上,皺起眉來。
來到走廊,外面與以往相同的一片寂靜,江歸卻覺得有些不好的預感。
習慣性的不安擠壓着心髒,試圖将所有的空氣都逐出胸膛,扼殺于此。
江歸有些煩躁,急切開始尋找這壓迫的源頭。很快,他就找到了想要的東西。
“甯遠啊?他今早不是去過你們寝室了嗎?我還看到了一個人跟他出去了呢。”隔壁寝室的陳浙揉着眼睛,時不時打個哈欠。
他認識江歸,倒不是富齊嘴裡聽來的,他是江歸在孤兒院裡的第一個朋友,也是協助主教工作的之一。
但在不久之前,他們鬧掰了。
江歸不跟他過多廢話,直切主題:“他們去哪了?聊了什麼?"
"親愛的江歸小少爺,我也要睡覺的好嗎?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什麼事都要管的。”
“……“江歸的臉色從出來時就不好,現在更加是烏雲密布。
陳浙當然知道這人的性格,極端,虛僞,就像當時,他隻恨沒有更早看清。
接近嘶啞的聲音沖出喉管,清晰又模糊在江歸的耳畔:“江歸!不是說好了一起永遠待在孤兒院嗎?!你不是說你無依無靠嗎?你不是可憐嗎?你憑什麼?你憑什麼說抛下就抛下我?……”
“什麼父子相聚,你真他媽的以為所有人都好騙?!”
“江歸,你真賤啊。”
鬧掰這件事,也才一個月不到。他沒想過和江歸再見面,也沒想過給他好臉色。
現在回想起來,他倒是想給那人幹淨的臉來上幾個紅印。
好巧不巧,有人已經給他來上一拳了,在眼角。“他們上樓了,主教辦公室。”
江歸沒有再答,轉身朝樓梯口走去。陳浙的聲音卻油響起,不同的,語氣帶着挑逗:“你該得到懲罰了。嬌生慣養的小少爺。”
這句話就像一枚定時炸彈,在意識到它的存在後,開始機械的倒數爆炸,一旦開始,就沒有結束的備用鍵。
江歸想加快速度,可上樓的每一步,腳腕上都好像纏着無數根引線,告訴他,這顆炸彈不會終止。
在頂樓的強光閃耀眼前,他看到了光映出的兩個影子。
江歸立刻認出了阿枳,“阿枳。他跟你說了什麼?你不要相信他……你不要這樣看着我,他說了什麼?我的事情嗎,我可以解釋的,我沒有故意隐瞞我也沒有要騙你……我沒有裝可憐……”
隻是,江歸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二人面前的表情已經卑微到什麼地步。
就像一個瘋子那樣,自說自話,為人取樂,但兩位“觀衆”的臉色卻是很不同。
甯遠臉上帶着譏諷,反倒是阿枳,表漏出了與從前完全相反的表情。江歸看出來了。
表演時間有限,一并的,炸彈開始最後的倒數:
十。
“江歸。”
九。
“他說的都是真的嗎?”
"他跟你說了什麼?我們回去說好不好。”
八。
“你騙我嗎?”
“不是的,不是。”
……
江歸跪在兩個少年面前,求饒似的拉着阿枳的手,眼淚像被堵在心髒的話被胡亂地組裝脫口而出,溢出。
沒有形象,沒有冷靜。
他從小被成熟的環境渲染,懂得控制心思,成熟穩重,行為舉止都不屬于這個年齡該有的。
可現在,他就像一個求着母親買某個心愛的玩具,沒有教養的小屁孩。
當然,這也不符合他這個年齡該有的。
不止甯遠被江歸的反應吓到,就連阿枳也愣在原地。
他震驚的,是自己第一時間生出的,不是關心,是厭惡。
“那你要解釋什麼。”
三。
“我們有什麼好解釋的嗎?”
二。
“不是的阿枳,求你了,不要這樣看我……”
一。
“轟。”
爆炸。
“江少爺。”
江歸低頭松開了手,身體止不住地發抖。
隻是那一刻,阿枳的聲音好似跟某一刻重疊,在江歸面前屹立着。
“我們沒有您這樣的教養,也沒有背景,承擔不了您的好意。”
“從一開始,我們的身份不就已經不同了嗎?”
“你應該馬上回到你溫暖的家,吃着大魚大肉,再感歎一下生活的不易。”
“我們不是你的仆人,不能陪你玩過家家遊戲。”
“……”
阿枳大步地從江歸身邊略過,後面跟着甯遠惡意的聲音:“哎呀你也别這樣說……”
總是這樣。
和他同伴的孩子,陳浙。阿枳。
所有人,無一例外都認為他是個自導自演裝可憐的江家大少爺。
實際上,他的親生父親另婚,不願意認他。而江家,早就有了新的延續。
他從來都沒想回到那裡。
九歲起他就是獨自一人。沒有大魚大肉,沒有溫馨的家。他所有的努力,付出,被一句“江少爺”輕輕蓋過。
說是調侃,不如是侮辱。
自那天後,江歸主動提了換寝,回到了從前一樣的生活。
隻是面對他人的竊竊私語,也沒有人再挺身而出,夜晚的教室,也不再有那個焦急等待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