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歸在藥效發作前仔細思考過一個問題。

而在水徹底涼透之際，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他做了一段很長的夢。

……

鐘聲從位于最中央的閣樓響起，而今天，孤兒院将要迎來新成員，所有孩子們都會集中在教堂。

聖潔的教堂内，一個面無表情的孩子被牧師帶了上來。他背靠莊嚴的十字架，最先被注意的是便那張清冷寡淡的臉。

初旭透過彩玻璃窗照在他的身上，像是散發着聖光禁欲無言的使者，與一切截然不同。一雙好看的眼睛目視着前方，可眸底全然是漫不經心，不知是喜是憂。

過了十分鐘，教堂裡仍舊一片寂靜。那孩子始終不肯開口，淡色的雙眸凝望着緊閉的大門。

牧師有些無奈，卻也拿不定主意。本來把這小屁孩撿回來就花了大功夫，不是中途逃走就是死活不願意來孤兒院，但是主教偏偏卻看中了他。

就算怎樣，都不能留他一個人在外流浪。

長久的寂然讓人群躁動起來，孩子們都開始讨論起這個不會說話的“啞巴”。

江歸坐在第一排，雙手乖巧地搭在膝蓋上，安靜地仰視着那位一言不發的“使者”。

“這不會是個啞巴吧！”安靜的氛圍将這句猜疑烘托得及其明顯，而有一個聲音就會有下一個。

“都不會說話！看起來就像。”“對啊對啊……”

嘈雜聲愈演愈烈，有些孩子越發肯定台上的是個啞巴，并與身旁的人小聲議論起那人來。

“肅靜！”一旁的老人曆聲呵斥，台下一瞬便安靜下來。主教揉了揉額頭，随後吩咐修女帶新來的孩子下去安排睡覺的地方，解散掉了人群。

沒有人太在意那個“啞巴”，除了兩個人。

江歸認為，他隻是和自己一樣，不愛說話罷了；而另一個孩子富齊認為，不可能有人來孤兒院不哭不鬧，除非那人是啞巴！

雖然自己當時來孤兒院的時候大哭大鬧要把教堂都掀了的架勢把牧師吓得一個月沒睡好覺，但稍加教育後還是可以控制一下隻把房頂掀了的。

出了名的惡霸。

看着别的孩子都在和自己的同伴玩耍，江歸一點不羨慕，他早就被全教堂的小孩子嫌棄了。

而他被孤立的原由，還是因為不同意富齊和其他人在自由活動時間趁沒人注意偷偷溜出孤兒院，被江歸當場抓包并且上報給了主教，去害的他們得了處分和通報批評。

而江歸則是相反地被主教譽為優秀榜樣。因此，便傳出了江歸為了得到主教認可出賣朋友“升官”的謠言。

又不知道富齊是從哪得知自己的身世，也不知道這個版本已經傳了多少次。從他媽媽自殺轉變成了江歸逼瘋了他媽媽才使得自殺。

總之，更多的人站富齊的版本。

眼見更多孩子開始信服他，富齊還給江歸取了一個外号“掃把星”

有了這個外号再加上富齊版“江歸的身世”讓孤兒院裡的小朋友都不願意和江歸玩，就連和他同寝室的人都搬走了。

無所謂吧，反正從來就是一個人。江歸這樣想着。

他所有的努力，隻是為了不讓綁架的事情重演，哪怕不關乎于己，他也不想再看到孟盂傷心的表情，他隻想安分地活下去。

“這是你的床位，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哦。”一位面目和藹的修女把男孩帶到了空出的床位前，語氣溫柔，哄小孩似的。交代了一些事和叮囑完不能在教堂裡亂跑後，看着那孩子微微點頭，她才滿意離開。

目送修女走出房門，男孩瞄了眼周圍，現在是自由活動時間，确認沒有人在寝室裡，才終是放下了緊繃的神經。

似是站得有些累，他洩氣地坐在鋪好的小床上，思考着怎麼逃出去。

進來時他就觀察過孤兒院的外圍結構，周邊圍了一排栅欄，上面還有防攀爬網，看上去是近期才加上的，他家以前也有，隻不過如果沒有被火燒，現在應該也是鏽迹斑斑的。大門被看死，門口還有監控。

這個孤兒院融合了宗教設計，所有孩子都稱院長為“主教”，信奉神教，相信上帝會救贖他們，就連吃飯前也要先做祈禱。

反正他不信。

而且聽起來像豬腳。

他放棄了逃跑的想法。随後閉上眼，不想看見這個可能要待一輩子的地方，陷入了深沉的回憶裡。

過往的一幕幕在男孩腦海裡閃過，母親慈愛的笑容是如此清晰，熟悉。但又似泡沫般，虛幻，脆弱。

直到面前的人逐漸化為星星火點，他摔進了無底的洞……

“阿枳！阿枳！”

大火蔓延至門口，封鎖了一切。

“走吧……快走吧！……”

眼前火紅一片，是烈焰，是血。

“阿枳……聽話……”

“阿枳……對不起…媽媽食言了……”

女人布着紅絲的瞳孔注視着名為阿枳的孩子。她潔白的長裙上沾滿鮮血，頭發胡亂地搭在肩上，随即便被火蛇吞噬殆盡。

母親，别丢下我。

我不會再想着翻牆去外邊了，我會聽您的話的。

阿枳隻感覺眼前火辣辣的疼，像被抹上了辣椒醬，又被澆了一臉的熱水，灼燒感讓他的眼眶裡分泌出淚水，試圖緩解熱辣的疼痛。

什麼上帝會保佑他們，假多了。

走着走着，江歸回到了自己的寝室裡，像往常那樣準備自己窩在床上看書，卻發現他對面的床上竟然坐了一個人。

近些看去，江歸看出來了是那位“使者”。

而那人現在正呆呆地坐在一張白淨的床上，沒有了剛來時在台上的戾氣與不屑，而是眼角泛着些紅暈，臉頰上挂着閃閃的淚花。

江歸以為是他在台上聽到下面的人說他啞巴，覺得生氣。等到江歸小步地走過去，才确認他真的在哭。

看到别人哭，江歸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他的哄人技術形容起來就是連兩歲的小屁孩都騙不過。

那幹脆不管了，直接出去讓他哭夠。

但這不是自己寝室嗎？

在對着空氣一頓手舞足蹈後，江歸跪在地上，想從包裡拿紙幫他擦眼淚，卻沒曾想富齊在上次搶他包的時候早把包裡的東西都丢了。

倒黴。

他定住了一會，又看到男孩挂在面上的淚珠，隻能自己用手捧着他的臉，一遍又一遍地幫他抹掉眼淚，安慰他不要哭。

沉溺在幻想中的男孩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想，這裡根本不是他的家，那些人也不是他的家人。他的媽媽很溫柔，總會笑眯眯地看着他，叫他阿枳，讓他來吃飯，才不像“綁”他過來的那些人一樣。

“你，你好？”耳邊忽然湧進一道細細的聲音，阿枳從回憶裡脫陷，卻見面前跪着一個面色蒼白，驚慌失措的男孩。瘦削的手正捧着阿枳的臉，像是在擦什麼……是在幫他擦什麼。

“你，你還好嗎？”

“……你誰？你在幹嗎？”

阿枳忽的開口，江歸右眼皮跳了跳，這人的聲音帶着些稚嫩，卻是質問的口吻。看着那人，一雙好看的眸子望着自己，雖然皺着眉，但眼中清晰地映出了他有些驚錯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