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逾白大概認為自己玩笑開得太過,三四步跨到她面前,倒退着走路,“祝瑤,對不起。不過我想人有野心不是什麼壞事,用不着在意别人的看法。”
“……我沒生氣。”
他低下肩、垂下頭,去仔細看她的表情,但還是沒有改口:“祝瑤,對不起。不過你沒生氣為什麼要把臉别過去?”
祝瑤不得已又将腦袋偏回來。他還在倒退着下樓梯,她在上面,這個角度足以讓他們達成平視,他眼睛亮晶晶的,又帶着點好整以暇。她隻能強行岔開話題:“那你呢?你的野心是什麼?”
“祝瑤,對不起。”這句像是變成了什麼口令一樣,每次他開口必要帶一句,讓人頭很疼。所以在欠揍這方面,他真的和很多青春期的男生沒區别,隻不過性格方面會更細緻和周密,“我啊,以全部的野心,自由一生。”
她頭一次聽到這個說法。
自由……嗎?
後來她才知道,這是一句國外的諺語。當下她隻是怔了很久,喃喃問:“那如果在乎别人的眼光呢?”
“祝瑤,對不起。”他不以為然地笑笑,給出了他的答案,“很簡單啊。人算什麼東西?對于廣袤無垠的宇宙來說,一粒塵埃、一顆石子?所以人又算什麼東西。”
祝瑤抿了抿唇:“哦……你可不可以别用開頭那個句子了?”
“祝瑤,對不起。”他渾然無辜問,“哪一句?”
“……”
“這兒快打掃完了,老師還讓我去禮堂送材料。”祝瑤有點扛不住,先行跑路。
學校廣場上停滿了車,校友們都陸續來了。令祝瑤意外的是,她竟然看到了一個熟人。
“時間對面”的衛老闆穿着身黑色皮夾克,嘴裡還是一如往常,姿态慵懶地叼着根棒棒糖,停留在廣場陳列的傑出校友照片牆前,一眨不眨地盯着某張照片看。
“衛老闆……?”
祝瑤叫了他,他這才恍然回神,微微颔首:“小祝。”
她想起,書店員工議論過,老闆也是一中校友。不止是衛老闆,也是衛學長。
“你在看什麼?”
衛景明勾起唇角痞痞一笑:“我愛人。”
愛人……這個詞太具有上世紀的時代感了。人閑車馬慢,一生隻愛一個人。
“她是一中的學姐嗎?”祝瑤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往照片牆上尋找。
“在這兒。”他手指撫了上去。
祝瑤順着他指尖瞧過去,瞳孔霎時一縮。
很久之前,她在陳逾白外套的口罩中找到過一張照片,照片上有三個人。陳逾白、衛景明,還有如今照片牆上的這個女孩子。當時她還在心底難受過一陣子。
可這竟是衛老闆的愛人……那陳逾白為什麼……?
祝瑤又仔仔細細地去看女孩子的五官,喃喃道:“她和陳逾白長得有點像……”
衛景明笑了聲:“當然了,表姐弟啊。很久之前,我和她高中的時候,去給小小的陳逾白開家長會時,許多小孩兒就說他們像了。”
原來是這樣的關系。難怪曾經陳逾白經常光顧“時間對面”,還和老闆相談甚歡。
“他們家基因真好。”祝瑤又環視了一圈這面牆上的燙金大字【南邑一中優秀校友】,真心實意地補充道,“……除了好看,他們也都很厲害。”
衛景明的笑容裡似乎藏着許多懷念,倏然回神才道:“你看過店裡那本《春日》吧,注意過作者嗎?”
“難道是她?”祝瑤微驚。
“是啊,是她。”他說,“體裁是詩的緣故,看的人不多。一開始注意到你,就是因為你眼光不錯,挑上這本。”
所以,陳逾白會看這麼一本氣質和他如此不搭的詩集,也是因為作者。
祝瑤隐隐對自己的行為有些負罪感,就覺得為了自己達成目的好像利用了别人。還好還好,她已經……很久沒去店裡在書上留言了。
她左右環顧:“那今天她來了嗎?”
笑容暗淡下去,衛景明道:“來了,也沒來。”
這是什麼奇怪的說辭?可見到衛老闆的神情,平靜、憂郁,配上那身黑,似乎手裡應該夾隻煙才對,祝瑤又适時地沒有問出口。
“也許這裡的一切都有她。一棵樹、一片葉、一枝花、一朵雲、一隻蝴蝶。”他咬碎棒棒糖的最後一絲,輕飄飄地說,“誰知道呢?”
祝瑤敏銳地覺察到什麼,強烈的共情能力讓她閉嘴緘默不言,悲傷的氛圍籠罩在其中。
“不上課嗎?”衛景明扔掉糖棍,“會被老師罵哦。”
祝瑤:“……就去了。拜拜。”
她走上露天環形階梯時,他還在那裡,靜靜地矗立着,像一座已經風幹的雕像。
祝瑤忽然想起她第一次在書裡寫下的那個問題[想念和讨厭,哪一個更永久?]
曾經她的答案是讨厭。但此時此刻,她竟有了絲“錯了”的感覺。
也許陳逾白是對的,是想念。
如果未來再也和陳逾白沒有交集,想念夠支撐她愛一個人很久很久嗎。
她不知道。
所以什麼是“時間對面”呢?
死亡,遺忘,還是思念?
又或是……
回望時間的對面,隻剩記憶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