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試那天,祝瑤松了一大口氣。
陳逾白安安靜靜地呆在1号考場1号座位上,百無聊賴地轉着筆玩兒。
他來考試了。
祝瑤把筆袋放好,心跳砰砰,緊張。這是她等待已久的一個契機,也是很久以來的一個願望,實現了就能和陳逾白成為同桌了。她不敢懈怠。
卷子一拿到手,祝瑤有點懵。
她不是那種天賦很高的聰明學生,有且僅有一個笨方法,就是努力。努力到把市面上能找得到的題型都做完,自然考試時怎麼都不會慌了。但是題海無涯,但凡出題人刻意尋求标新立異,她便很為難。眼下就是這個情況。
收卷之後她像是被抽幹了力氣,大冬天竟然還冒出了汗。腦袋裡隻剩了三個字:完蛋了。
不是考得會有多差的那種完蛋,而是沒有把握住契機的那種完蛋。
她幾乎是苦着一張臉出了考場。太麻木了,頭昏腦漲,食欲全無,導緻晚飯都不想吃一口,所以跑到了操場呼吸新鮮空氣,以緩解那種惡心的感覺。
才走了半圈,操場上的燈“歘”一下全滅了。整個視野裡,隻有平時分明的塑膠跑道線還尚且清晰。
祝瑤扭頭朝教學樓看了一眼,也是黑黢黢的一片,不遠處的喧嘩聲沸反盈天。看來是停電了。
倒黴起來連喝涼水都會塞牙縫,正如她隻是想散散步,卻沒有燈。
今天還需不需要上晚自習她也懶得管了。祝瑤沿着跑道白色的線,摸黑慢慢走着,想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什麼都沒想。
陳逾白的生日好像又快到了。
今年,還是沒有什麼理由能給他送禮物。
如果他生日在平安夜就好了,這樣還能借着由頭,給全班送顆蘋果,這樣也算祝他生日快樂。
為了給他送禮物,會給全班送禮物,她是會做那種傻事的人。
……
這次考試會退到年級多少名呢?
不知道,反正當不成同桌了。
冬風真冷啊,冷得讓人好像出現幻覺了。
從風口跑過來的那個穿着藍衣的人為什麼那麼像陳逾白?
“終于找到你了。”陳逾白定在她面前,太黑了,面容看不太清楚,“江然說你可能在這兒。”
祝瑤怔住:“怎麼了?”
還沒等到回答,他腿一動,他們倆就莫名其妙地在内圈散起步來。
“受人所托。”他随手遞來一沓本子,“衛景明讓我把這個給你。”
祝瑤拿在手上感受了一下重量,有些沉。周遭很靜谧,她翻頁的聲音很突出。
“就是一些筆記、錯題整理之類的。”陳逾白說,“他在校門口開書店嘛,有點門道兒,有些資料掌握得比較齊全,說希望對你有幫助。”
“哦,好……替我謝謝他。”
“我明天就不在學校了。”他說,“年級第一,下次我們有機會再切磋切磋?”
祝瑤的聲音聽起來很幹澀:“好。”
風吹動他的衣角碰上了祝瑤的手背,她聽見他問:“怎麼好像哭過了?”
“……沒有。”祝瑤解釋,“南方冬天太濕冷了,風刮到眼睛裡全是水汽。”
陳逾白默了兩秒鐘,問道:“那以後要不要去北方試試看?”
祝瑤擡頭。
“我的意思是,”他嘴角略有些弧度,停頓稍許,又道,“要不要試試去北方上大學?”
這聽起來太像一種約定了。即使是假的,祝瑤也抗拒不了,她低聲地回應,像是承諾:“好啊。”
好啊。
霎時,操場上的燈接踵而至地亮起來,照亮了兩個身影,祝瑤看清了陳逾白的臉。
她仿佛等來了人生的燈火通明。
期中考試成績果然不盡如人意。祝瑤掉回了年級第三十。不是不夠努力,而是她的運氣向來如此,每當看見希望的時候,總會不慎迷失在另一條泥潭。
就像高考也是在碰運氣。對于中等偏上的學生來說,遇見一套為你量身定做的卷子,比你多努力半年都有用。
可惜世人多奉信“唯物主義”,他們一定要在你身上找到一個借口、一個理由,來補足這次失敗。退步,是因為手機玩多了、懈怠了、沒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卷子難,那别人為什麼能考得好呢?
可人本來就是獨一無二的個體,有些人适合超級難的試卷,有些人則截然相反。可惜這些大道理,太多人都懶得聽。
那天,祝瑤無助且狼狽。
無緣無故被叫到了辦公室,那會兒是課間,各個班級的課代表、來問問題的學生、喝茶的老師絡繹不絕。老師問她,是不是因為早戀,才影響了學習狀态。
祝瑤垂着頭,臉幾乎見不到有什麼血色,局促、驚慌、害怕、難堪……大腦已經完全停止工作了,想不到要怎麼辦。
怎麼會呢?
應該沒有人知道的,她喜歡陳逾白的事情,怎麼會有人知道。
她緊緊咬着唇,校服的衣擺已經被扯得皺成一團。
她不敢。
她也,無法反駁。
“有同學舉報你和江然。我先來跟你聊聊,之後還會和他聊聊。”老師大概應對太多次這些事情了,遊刃有餘又苦口婆心,“知道為什麼先找你嗎?老師帶過這麼多屆,沒有意外地跟你講,影響到的永遠是女生。你平時是個很聽話的孩子,怎麼在這事上犯糊塗……”
“我沒有。”祝瑤打斷,聽到江然的名字反倒松了口氣,她堅定地重複了一遍,“我和江然沒有關系。”
也許聽過的“狡辯”太多,也許是她和江然做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同桌,且期中成績退步是事實,綜合起來一看,老師明顯是不信的。不過介于祝瑤實在不承認,他拿了證據出來——一張照片。
其實普普通通,就是一張偷拍的傍晚飯後在操場散步的照片,祝瑤手裡甚至還拿了本單詞書。可能是黃昏太美了吧,總讓有心的旁觀者戴上了濾鏡去看這個畫面。
“我們真的沒關系,我不喜歡他,我們就是普通朋友。”被潑上髒水的時候,自證太難了,百口莫辯,即使辯了,也動搖不了認為她是在說謊的那些人的心。于是祝瑤屏了屏呼吸,“如果您一定要這樣認為的話,我也沒有辦法。之後我會注意和男同學交流的界限和分寸,不讓其他同學産生這樣莫名其妙的誤會。”
一個标準的答案。
一個讓任何人都挑不出來毛病的态度端正的答案。
老師也是講道理的人,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他也知道眼前這個姑娘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擺擺手,沒有為難她。
祝瑤沉了沉心,扭頭往辦公室外面走。
一擡眼,就撞上了門口江然的目光。他不知道在門外站了多久,聽了多少。
近乎毫秒間,祝瑤倏地恍然意識到:無論如何,她失去了這個朋友。
她不敢去看他的目光,快步走了出去。
好委屈,真的好委屈。明明沒有做過的事情,為什麼要付出代價。
一直以來,她擁有的朋友就屈指可數,李千瑩、江然……
如果老天注定要讓她失去,為什麼一開始要讓她得到,然後再一樣一樣被剝奪走,仿若是在淩遲,往心上割刀子剜肉。
祝瑤得不出答案,無解。
此後她的耳朵開始不受自己的控制。猜疑者固守自己的立場,在私下悄悄交換着情報,小心翼翼躲開她,在角落竊竊私語,用自己幻想出的劇情,給這平淡無趣的高中生活增添一種波瀾起伏的色彩。以為隻要避着她,就不算對她造成了傷害。
“你們聽說了嗎?好像,1班的祝瑤和江然談戀愛,被班主任強制分手了?”
“真的假的?祝瑤我知道,她不是黑馬嗎?經常看她一個人走在路上都在背書學習欸。”
“江然不是搞數學競賽的嗎?肯定是給自己女朋友輔導的啦~不然怎麼可能進步這麼快!”
“但這麼容易就分手啦?這麼經不起考量,還以為能多撐一段時間呢,他們老師抓得也太嚴了……”
“你說得太大聲了!剛剛她就在後面二十米的地方……”
“沒關系啦,咱們就八卦一下,又沒說什麼壞話。”
是的,他們也許沒什麼惡意。
他們隻是緊跟潮流,自由地在分享一個“秘密”。
她也無法像明星一樣,召開一場公開記者會,讓所有人都豎起耳朵聽她澄清。
他們為什麼會對她這麼好奇?
祝瑤想了很久,似乎有點想明白了。
嫉妒。
人類很常見的一種情感。
她攀升得有點太快了。從籍籍無名、在年級墊底的小可憐,變成如今大部分人都有所耳聞的一匹黑馬,對于一些人來說太刺眼了。有人愛看草根逆襲,也有人愛看星星墜落,不同的是前者發生在自己身上才為上佳,而後者降臨到别人身上才精彩到令人啧啧稱贊——她如今就是那個“别人”。
想通之後,祝瑤不再内耗了。以前聽到這些閑言碎語,她一開始還想解釋,後來隻想快步離開,而如今,她隻會像今天這樣——
不躲不避地走到那些碎嘴的男生面前,平淡地說一句:“所以呢?”
—“那如果在乎别人的眼光呢?”
—“很簡單啊。人算什麼東西?對于廣袤無垠的宇宙來說,一粒塵埃、一顆石子?所以人又算什麼東西。”
這些是陳逾白說過的。
“所以呢?”祝瑤看着那些人,面上挂着一點嘲諷,“你們又算什麼東西?”
她想她确實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