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瑤最喜歡的是一本名為《春日》的詩集,對比其他書籍,它顯得很新很整潔。
她從不批注,直到某一天閱讀到了那首詩名被用作書名的詩:
飄散的雪花,若是我的化身,
一定能立即抵達你的眼睛,
再等一等,
櫻花盛開之時,我就去見你。
請在那裡多駐足會兒,
不要聽凜冬嘶鳴,
春日會再次降臨。
全篇不說一個“想”字,卻都在表達“思念”和“等待”。
祝瑤有了想說點什麼的欲望,她提筆在旁自語道:[想念和讨厭,哪一個更永久?]
又一周假期,她再去“時間對面”看書,發現竟有不知名的人給了她回複。
[我猜是想念]
字迹狂妄且嚣張。
鬼使神差地,她在下面回複:[那我猜是讨厭]
看書給她帶來的改變是巨大的,月考語文作文她拿了班裡第一,那個“48分”,像一個叉着腰驕傲的小人兒,在她眼裡狂舞扭動着證明自己。
語文老師第一次關注到她,征得她同意後印了她的作文發往全班。
然後祝瑤就看見,班上一溜水兒男生瞧都沒瞧一眼,直接把印刷紙翻了面當草稿紙用,包括陳逾白。
他真令人讨厭。
出總分和排名的時候,祝瑤再一次被迫承認自己是個普通到再普通不過的人。甚至在一中這個精英彙集的地方,她連普通都算不上。
班主任通知開家長會,她在辦公室用座機打電話,媽媽那頭傳來小孩的哭鬧聲,沒說幾句就匆忙挂了電話,爸爸那頭幹脆就沒接。
她不知道,如果成績還像從前那樣拔尖,他們會願意來嗎?
她不敢哭。
她連哭都要找個合适的地方。
可哪有合适的地方呢?教室?食堂?宿舍?哪裡都是人。
她壓抑了一整天的情緒終于在眼保健操時開始決堤釋放。
大家都閉上眼睛了,那就沒人會看見了。
放心哭吧。
祝瑤沒有抽泣出聲,隻是借着做操的動作不斷擦拭眼角、臉頰的淚水。
揉天應穴,擠按睛明穴,揉四白穴,按太陽穴輪刮眼眶……
可怎麼回事呢?眼淚越擦拭越多,它太神秘了,一滴淚能帶出一片汪洋。
正當她覺得喘不上氣兒時,耳旁輕輕落下一個聲音:“喂。”
雖然沒有睜眼,但祝瑤确信,這是對她說的話,因為太近了,聲量太小了,似乎隻有她能聽得見。
她愣住。
她認得這個聲音。
她忘了,做眼保健操并不是每個人都會閉眼的,至少那個監督的人不會。
陳逾白是從上個星期被拎出來當督察員的,因為他幾次被逮到不做操扣分,他不是個守規矩的人,相反,在很多時候他調皮搗蛋,所以老師幹脆讓他監督别人。
“别哭啊。”他似乎也很無措,聲音很輕,“我沒有紙巾。”
祝瑤此時尴尬到無以複加,她不想讓别人知道的事,卻這麼輕易被發現。
可淚水哪是說停就停的,理智根本控制不住。
祝瑤睜開眼睛,一片模糊。
她隻看到少年飛起的一片衣角,然後他不知跑到哪裡拿了一包抽紙過來,不要錢似的給她抽了一疊。
祝瑤一開始不想接受這疊紙巾,可奈何太丢人了,隻好跟着廣播裡“三二三四,五六七八”的節奏一通亂抹。
視野恢複清明之後,她才看到陳逾白是以何種姿勢在跟她說話的。
他蹲在她座位旁,一手輕撐着地面,微仰頭,神色有點凝重。
見她停止,才放松下來。
祝瑤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解釋或是别的什麼,總之不能什麼都不幹。
但沒等她組織好語言,他就起身走了,順帶拍了拍手上的灰。
唯一被傷害到的,是那個被他拿了抽紙的男生,在被追罵了一條走廊後,陳逾白再三保證:“給你賠一包新的,兩包,三包怎麼樣?”
“你叫一聲爹我就不計較了。”
陳逾白摸摸耳朵:“叫什麼?沒聽清。”
“爹!”
“哎,乖兒子。”陳逾白笑得直不起腰。
陳逾白太讨厭了。
他像春日的一陣風,悄無聲息吹過片刻,又不打一聲招呼地離開,來無痕迹,去無蹤影。仿若剛才的撫慰隻是錯覺。人能夠做的,隻有無謂等待,等風再次降臨。
祝瑤讨厭陳逾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