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相淇起身:“虞大人。”
“下人可曾進來傳過飯菜了?晏姑娘一天勞累,不必在意那些虛禮。”
晏相淇笑了笑:“多謝大人照拂,我們都用過晚膳了。”
虞舟漸點點頭:“那便好。”
屋内一時陷入了沉寂。
晏相淇見他站在一旁,出聲提醒:“大人請坐罷。”
虞舟漸依言,在她不遠處的桌子旁坐下。
晏相淇想了想,走下拔步床,到他跟前端端正正行了個大禮:“多謝虞大人願意幫我這個忙,晏相淇感激不盡。”
虞舟漸聞言,略有些無奈道:“晏姑娘何必再如此客氣,雖然此樁婚事出于意外,但晏姑娘既然已經嫁與我,以後我便視你如體己,夫婦一體,晏姑娘也不必在意從前的事,隻需安心在這兒住下。”
晏相淇默了一會兒,笑道:“确實如此,是我太客氣了。”
此話一出,二人此前那種僵硬的氣氛頓時消散了不少。虞舟漸道:“你也不必再叫我大人,我表字元晦,以後直接喚我的字便可。”
既然如此,她也道:“我小名叫采采,你以後也叫我的小名吧。”
元晦,晏相淇在心裡默念這兩個字。元者始也,晦者隐忍也,虞舟漸如此一個光風霁月的謙謙君子,為何取了這樣一個略顯不符的表字?
然而不待她細想,虞舟漸便站起身來:“這處廂房本就是特意留出來給你住的,你先住幾天,若是有不滿意的地方,便吩咐下人修繕。我住在東廂房,有事情可直接過去找我。”
“天色不早了,勞累了一天,早做歇息吧。”
晏相淇尚沒有完全反應過來,下意識點頭:“好。”
虞舟漸見此,便告辭離開了。
晏相淇見他離開的背影,下意識看向一旁桌上放着的合卺酒,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作罷。
算了,畢竟也不是正兒八經的夫妻。
她轉身回到床上,先把自己頭上的鳳冠钗環全部取下來,然後又把床上的花生桂圓紅棗全給收拾下來。
做完這些,她身上已經出了薄薄一層汗。
晏相淇輕呼一口氣,轉身去了耳房洗漱。
待一切收拾完,她終于可以放松地躺到床上。
昏暗的紅帳内,晏相淇睜眼瞧着頭頂上的床賬。
外面的風張牙舞爪地呼嘯着,雨滴點點落到屋瓦上,敲出清脆的聲音,越來越密集,但她心裡卻一片甯靜。
走出這一步,意味着全新的階段就要開始了。
但不管如何,以後每一天都是獨一無二的。
風雨混雜,逐漸席卷整個京城,暖意融融的紅房内,逐漸睡去的少女絲毫不受幹擾,兀自睡得香甜。
夜色越來越濃,狂風驟雨拍打着整個大地,花草樹木被折磨得彎了腰,但京城絲毫不受這嚣張天氣的影響,如往常一般陷入了沉睡。
……
“八皇子造反,私募士兵,殺無赦!”
“給我殺——!”
“快救小公子!”
火光沖天中,滿地泥濘血污,人影晃動,喊叫、嘶吼、痛呼混雜,仿若人間煉獄,任誰也看不出來,不久前這裡是一片潔白的雪地。
“主子!”
顧準沖過來,在昏黃的火光下,發現身穿黑氅的男人伏跪在地,一動不動,仿佛僵死一般。
待靠近,顧準驚訝地發現,男人懷裡死死地抱着什麼,而他整個人都在劇烈地顫抖!
黑色大氅下,有鮮血無聲無息地流淌出來,浸潤了雪地。
“主子!”他心中一凜,又喊了一聲。
男人緩緩擡起頭,顧準這才發現他眼中布滿了猩紅血絲,還有如深淵一般的驚恐和懼怕。
謝景湛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去、請、大、夫。”
顧準整個人一震,低下頭,這才發現他懷裡躺着一個女子,面容蒼白,雙目緊閉。
視線往下,女子胸口插着一支利箭,血污點點,像是在胸口開出的一朵朵血花。
顧準瞳孔猛縮:“夫、夫人……”
“快去!”
謝景湛仿若發怒的雄獅對他咆哮嘶吼,顧準一凜,立刻起身跨馬,策馬奔向山下。
所有人都在喊叫,但謝景湛什麼都聽不見了,他死死盯着懷裡安靜的女子,不敢相信般輕顫。
“……采采?”
但女子絲毫沒有反應,好似根本不存在過一般。
謝景湛顫着手去摸她全身。分明……分明方才還在睜眼看他的人……怎麼現在就已經冰冷得沒有絲毫體溫了?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謝景湛雙眸瞪得死大,喉嚨裡發出不堪重負地抽氣聲,仿佛下一瞬就要泣出血一般,身體劇烈地抖動,越來越窒息,越來越絕望……
采采……采采……
采采!
“轟”地一聲巨響,伴随着噼裡啪啦的閃電,窒息的夜空猛地被劈出一道巨大的口子,歇斯底裡地照亮整個京城!
“采采——!”
謝景湛猛地睜開眼,從床上坐起。
肺葉不堪重負的勉強發揮着作用,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音,伴随着一陣腥甜。
各種混亂的片段不顧他的意願強硬地往大腦裡鑽,頭痛得似要爆炸裂開,分不清虛幻和現實。
謝景湛捂着頭,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從床上下來。
黑暗中好像踢到了什麼東西,他猛地摔倒在地,連帶着一應茶杯清脆地破裂,發出巨大而沉悶的聲響。
可他仿若察覺不到一般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奔向門口,拉開門跑出去。
另一邊,啟山一早聽到了不同尋常的聲響,他立馬起來查看詳情,然而在出來後看清院子裡謝景湛近似癫狂的這一幕時,頓時愣在了原地。
“公,公子?”
“轟隆隆——!”
又是一道驚雷落下。
在閃電驟然撕開死寂的黑夜時,啟山看清了謝景湛如鬼魅的一張臉。
仿若剛從地獄裡爬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