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有些深了,桌上的冷茶熱了幾回,早已經失去它本有的滋味。
知融手一翻就要将茶倒掉,牆那邊卻翻過來一個人,“倒掉了做什麼?”
“我以為你不來了。”知融轉過頭,看見他不緊不慢地走過,玄色的衣裳上金粉撲朔朔地掉,好似掉進了金粉缸子裡滾了幾圈,绯紅的瞳子有些疲倦地半垂,偏偏唇邊帶笑。
“怎麼會不來?”薄似坐下,拿起杯子倒了一杯茶,“我不來,千鎖劍陣可要追殺我到天涯海角。”
“傷這麼重。”他的腕子的金色已經結痂了,描金瘦骨,眉目垂順,知融說,“誰傷了你?”
“小孩子叛逆期來了。”薄似不甚在意地說。
他和參商見了一面,話還沒問出口,就打了起來,當時的場面一度很混亂,他早上卻又被知融所傷,一時不敵,差點被捅個窟窿。
沒想到千鎖劍陣霸道得很,不許自己要殺的人死在别人手裡,反倒傷了參商。
兩人都驚訝,都說劍陣随人,可見知融實在是個稀奇古怪的人。
“那你要謝謝我。”知融說。
“你怎麼知道是我?”他撐着下巴,雪白的眼睫透下月光,照的他面頰剔透,“魔族最有名的難道不是參商嗎?”
“白發紅眸金粉血,除了魔尊師父,我實在想不出是誰?”
薄似其魔,不知誕生何處,從魔界和仙界的邊界爬出來,在所有人以為他要争奪魔尊之位時,他反倒養起了魔尊遺腹子。
由于長得過于矚目,就連歡喜谷的話本子上都愛套用他的皮囊。
抛去血色的眸子不看,比起魔他長得更像是仙,很多人都曾經懷疑過,他到底是不是仙魔混血,但是礙于其他因素一直沒有人知道。
“你看我話本子長大的?”他倒是一點不在意話本子拿他的皮囊做這種事情,頗有興趣地說,“怎麼寫我的?”
“大多數寫你亦正亦邪,少部分拿你寫斷袖。”知融說,好巧不巧,這些她都看過,所用詞彙之香豔。
“哈哈……”薄似拿那雙笑醉醉的眼睛瞧她,問,“那我比之話本子如何?”
“比之甚好。”她誇的真心實意,确實甚好,“寫的你終究不是你,你當然天上地下最好。”
绯色的眸子一瞬間睜大了些,圓滾滾的,眼尾揚着驚,他說:“真是……”
真是什麼,他說不出來,魔的文化一向不怎麼高,能看懂話本子已經算是很有文化了。
他唯一能感知到的就是,今晚的月亮真亮,但是沒有眼前人的眼睛亮,心砰砰響個不停。
“你來找參商做什麼?”他冒着被修者抓住的危險來找參商,實在令人疑惑,他們的關系難道好到這種程度,可是真要這麼好,一見面就把他弄得渾身金粉。
難道魔族流行打是親罵是愛,血流的越多,傷口越痛,就越愛?
這聽起來就很有病。
“做點當師父的職責。”薄似喝了茶,慢吞吞地說,“我撿到他的時候,他和耗子差不多大,好不容易養大他了,他終于當了魔尊了,就喜歡上了一個仙界女子,這怎麼行?魔族内亂,他在外面談情說愛。”
魔和其他生靈其實差不多,也有自己的故鄉,也希望自己的君王帶領自己走向更好的地方,不說人人功成名就,至少都吃得飽飯。
參商卻不一樣,他和曆代魔尊都不一樣,他沒有野心,能活就活,不活也行,單純好騙,不然也不會第一次見面就喜歡上仙界的人。
被騙了,還不允許别人傷害人家,純屬于是别人把他的心往地上踩兩腳,他還要問人家怎麼了的戀愛腦。
“他現在有了喜歡的人,我來看看。”
難保不是騙他的。
“當時沈驚桃怎麼死的?真的和魔界有關?”知融問。見他身上的金粉實在止都止不住地到處飄,隻好拿出帕子墊在他的手腕上,隔着帕子給他輸送靈力。
薄似盯着兩人交握的地方看了一會兒,才說:“當時,魔界内亂仙界也不好不到哪裡去,複祇之戰始于魔族,也終于魔族,空間扭曲帶來了飓風,将很多人吸進幻境。兩界還不和,又在其中加上陣法,鳳凰山最擅長的就是陣法,沈驚桃是在意識到了不能這樣之後,才以身獻祭,摧毀掉了陣法。”
當時事發突然,沒有人會想到沈驚桃會這麼做,也不清楚她為什麼突然這麼做。
薄似看了一會兒知融垂下的眸子,她頭上的蝴蝶撲閃着流光,“人都是容易變的。”
各界并不相互信任,卻有人在這種扭曲的關系中,摸索到了溫潤一角,然後握着這角,願意以身獻祭,開一道裂縫。
“她死之後,我們才重新審視平衡之道,可是太晚了,神明遺留之物如此強大,而我們如同蜉蝣,稍稍一個浪打來,所有努力都是白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