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以為人心如燭,卻最終經年不忘。
孟知意曾經撿到了一個孩子,那孩子用紅繩子紮了兩個丫髻,正蹲在地上數花,他覺得有些可愛,就上去問:“你數到第幾朵了?”
那孩子側過頭看看了看他,不說話,比了個八的手勢。
啊,原來不說話嗎?好可憐。
憐惜就像是被吹出來的七彩發亮的水泡,在太陽底下滾動着,孟知意眸光柔和下來,“我帶你找你父母好不好?”
那孩子朝他張開手臂,他毫不猶豫地抱起來了,走了一段路,遇見了來白玉京找遊鹿居士的沈驚桃。
沈驚桃站在遠處,桃紅草綠的裙擺緩緩搖晃,比之盛春要來的生機勃勃,她笑:“你知道是誰家孩子嗎?”
“不知道,”孟知意将孩子往上抱了抱,略帶一些調笑,“找不到的話,我就自己養了。”
“那可不行,這是我家的孩子。”沈兆初站在長姐身邊,提着一個風筝。
沈驚桃她們走過來,接過孟知意懷裡的孩子,“來,叫小師叔。”
“小師叔。”那孩子笑嘻嘻地将臉埋在沈驚桃的脖子,臉頰肉白,泛着粉意。
好嘛,原來會講話。
孟知意見她實在可愛,從杏林袋裡掏出玉佩遞給她,“這是見面禮哦。”
那孩子轉着頭看了看沈驚桃她們,沈驚桃含笑點頭,說:“可要收好了,我們小師叔的東西可不是那麼好拿的。”
“這話說的,搞得好像我好像很摳門似的。”他捏捏孩子的臉,問,“叫什麼呀?”
“熙,熙熙春景霁,草綠春光麗。”
“好名字。”孟知意見她面色有些疲憊,“怎麼了?遊憫師兄還是不願意下山嗎?”
“不是這個原因,”沈驚桃笑了笑,她讓沈兆初抱着沈熙離開,等她們走遠了才說,“我大限将至,可是我還有小妹和熙兒放不下。”
就想到遊鹿居士那裡有一個孩子,看能不能幫她看照一二?
“這麼突然!”天人五衰在仙的身上不是沒出現過,更何況現在戰火四起,每一天都有隕落的仙,但是不應該是鳳凰沈驚桃,她才多大,孟知意問,“是因為參商嗎?”
“不是,是我的原因,不是他的。”
遠方的夕陽拖出血一般的殘紅,苟延殘喘地不肯下西山。
“是我騙了他,我也沒有什麼好說。隻是萬般因果,我都不希望落在小妹和熙兒身上。”沈驚桃說,事到如今,已經再無回寰的餘地。
“當初遊憫師兄就勸過你,不讓你參入魔界的因果,你非不聽。魔界是什麼地方?能從那裡摸爬滾打出來的薄似豈是那麼好糊弄的。再者說了,通玉之争已經延續這麼長時間,又豈是你一己之力能改變的?”
“我原本并不想參入的。”沈驚桃吐出一口氣。
但是她偏偏遇見了重傷的參商,她偏偏心生憐憫,她偏偏懷揣利用之心步步靠近,朝夕相處,互相慰藉。
“算了。孟知意,如果我隕落了,你能不能替我看照小妹和熙兒?”
算了,罷了,一切都即将迎來結果,就這樣吧,等到夕陽落山,就會有明日的太陽從東山而升。
他原先隻覺得荒謬,一個是天之驕子的仙君,一個是渾身血腥的魔君,再如何去掉裝飾去看,都不登對。
那孩子抱着玉佩哭着喊姐姐,哭累了被他抱在懷裡,他第一次觸碰到眼淚,就是這樣慘烈的生死離别,他被眼淚燙的心口發酸。
“不怕不怕……小師叔以後會待你好的……熙兒乖……不怕不怕……”
那孩子沒有和他回覓長生,和沈兆初一起待在鳳凰山,他時常過去瞧她們。
等到戰争結束,遊鹿居士從山下抱來一個孩子,“怎麼樣?可愛吧。”
孟知意問:“你當時為什麼不答應沈驚桃?”
遊鹿居士逗弄着孩子,說:“我和那個孩子沒有緣分,但是那個孩子和你緣分深厚。後半生,無法脫開。”
孟知意看着她一點點長大,她從孩童長成了少年,夜半拉着他喝酒,脆生生地喊他小師叔。
她們去過很多地方,沒有人知道,隻有他們知道,就像是彼此是在這世間唯一的慰藉。
沈熙和他表白的時候,哭的那樣難過,不像是表白像是恨不得碎掉,碎成的渣子就割他的心,他想。
你為什麼要哭的這麼委屈啊?
你為什麼要和我說對不起?
你是因為愛我才難過的嗎?
“你愛我,才哭的難過的嗎?”孟知意捧着她濕漉漉的臉頰,自己也哭了,“我對你的愛,讓你感到的不是開心,而是難過嗎?”
她哭着點頭又搖頭,她抽噎着,“我太怕了,小師叔,我太怕了,我怕和姐姐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