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堂金碧輝煌,周遭嘈雜聲切切搓搓。
鳳穿堂端坐在賭桌前,濃麗睫毛垂着,他事不關己地想,他出來的時候有沒有做好《夢中身》的注解?
歡呼和捶桌聲同時響起,撞鐘一般把他驚醒。
封家老爺子一合扇,“鳥戲水,走吧……”
老頭不敢看他,鳳穿堂拍了拍袖子,呼了一口氣,原來鍘刀落下,是先疼後痛快……
“慢着。”一隻玉白的手指點在牌上,呵氣似地輕輕一推,牌就仰倒在紅布桌上,她說,“封老爺,我與你玩一局吧。”
“哦?”封老爺饒有興趣,“姑娘有什麼?”
她手腕花似地一轉,捧出了一個紅珊瑚明珠,“我有很多這個。”
衆人扶着桌子探出身子,狗一樣,眼睛發綠地看着,紅珊瑚明珠不常有,遑論這麼大的。
别說一個鳳穿堂,兩個都值不得這一個珠子。
那頭戴幂籬的年輕女郎将紅珊瑚明珠滾到鳳穿堂面前,與高起的桌邊磕碰出聲,也碰出了鳳穿堂沁水的眼神,“姑娘……”
她擺擺手,同封老爺另開一盤。
二局法,若是這兩局同赢,則最高籌碼的一局為勝。
鳳穿堂攥着衣袖,幾乎攥爛了,他現在比誰都像是賭徒,眼神不肯再分給其他的事情。
第一局,各抛四分之一,封老爺勝。
他幾乎喘不過氣,牌上的花紋不斷旋轉,變成繩索把他捆起來,窒息地恍惚。
第二局,封老爺抛二分之一。
賭注全抛,她從幂籬後說,金銀珠寶都不要,我隻要鳳穿堂。
撚起一枚牌子,丢在金銀池中,像是被鈎上岸的魚,掙紮了幾下,翻起白肚。
白肚皮上用紅字刻了一個大。
她用價值連城的紅珊瑚明珠和百萬賭注換了一個唱《夢中身》最好的鳳穿堂。
那一瞬間,鳳穿堂落了淚,像是唱戲的貴妃,像是初春的紅花流水,凄慘慘的,意綿綿的,落淚。
他的戲總算是唱到了盡頭,随着琵琶一聲響,貴妃不懸梁,而是走下台子釋懷地哭且笑。
“久等了吧?”周遭的人影流水般褪去,下面的瘢痕駁雜,女郎撩開幂籬,玉面粉唇,像是數年前遠走的春終于記起他,汪着笑,“鳳穿堂,和我走吧。”
鳳穿堂胡亂抹着臉上的淚,淚痕斑駁像是他年少時酣暢淋漓地在雨下唱《不難》,他從淚下笑,幾步撲到知融懷裡,貼着人溫熱的手臂和肩膀,“走吧,走吧……”
我走人間一遭,擡腳踩過碎金子,亂把故事都唱透。
若問我人間難不難?我抛着繡球兒笑,區區人間,不難呀不難。
于是,知融單手将他護在身後,長劍一點一旋,裂縫處争先恐後地奔出光來。
“你是鬼,我得想想怎麼帶你出去?”鬼無rou體依靠,總是要依附于外物,比如海紅的海棠傘,她想了想,不知道從那裡掏出筆來,指尖一撚,撚出了筆頭金墨,“可以将符題在你手上嗎?”
鳳穿堂的手臂雪白,他匆匆擺手,既驚且羞,“不成,不成……”
他又有些羞愧地想,女郎可能并不知道凡人的狎昵,題人身上不就是……被人豢養都沒做過,但是人家好心……
他又拉起袖子,心一狠,眼一閉,“也可以……”
知融見他實在為難,手一招,從杏林袋裡拽出一條綢帶來,“你喜歡紅色嗎?”
好歹是要久住的東西,還是得問問。
“喜歡,喜歡的。”鳳穿堂忙不疊地說,“我不拘束什麼顔色。”
知融擡起眼瞧了瞧他,眉梢一挑,很認真地說:“你這樣好看,确實不拘束。”
他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誇顔色好,但是不帶促狹和占弄的算是頭一遭,他是喜歡美的,也自得自己美,可被人眼神猥瑣誇總是免不了生氣,可是生氣也沒辦法。
知融提着腕子,将綢帶一抛,綢帶畫卷般淩空展開,她随意地畫了一個入身咒。
從此以後,這條紅綢帶就成了他往後行走人間的依靠。
鳳穿堂挽着紅綢帶,小步緊跟着知融,“那些紅珊瑚明珠……我要怎麼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