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鳴都不常下雨,她們說,陛下在都城,身上的龍氣将那些亂下雨的妖妖鬼鬼都鎮住了。
度明憂總是跪在一個雀籠下面,靜靜看着地上的經書,旁邊的人來來去去。
頭頂的雀籠裡的鳥也不愛叫,給她送飯的嬷嬷就說:“這隻鳥兒怎麼也不叫?”
度明憂嚼着嘴裡的菜,咽下去才說:“不叫才活的久。”
離陛下的書房那麼近,要是吵到了陛下,它就是想叫也叫不出來了。
雀籠白日蓋着厚重的布,晚上,等星子爬上宮裡的紅牆,陛下才會提着籠子在宮裡慢慢走。
嬷嬷是世上最好的嬷嬷,陪着她從邊關走到了皇宮,宮裡的日子說不上怎麼樣,隻是人情反覆,看得多了才發現就像是紙張一樣的薄。
第一次讀到父親的信,是她跪在陛下面前,明黃的衣擺在眼前晃啊晃,陛下說:“明憂,你和你父親很像。”
總是待不住,總是要出去。
“你出去了,要怎麼活呢?”
陛下揉揉眉心,又說:“肯定是你身邊的人又亂說什麼了。”
“是明憂想要爬上牆,看看上元節的人在做什麼,不是旁人的錯。”
陛下看了她一眼,擺擺手讓她下去。
等她回去的時候,看見嬷嬷正坐在院子裡手裡做着女工,見着她:“郡主回來了。”
度明憂趴在嬷嬷膝上,“我總是想出去,我見着了爹爹的人,我要和他們一塊出去。”
嬷嬷摸着她的頭,歎氣:“就是要出去,人,就像是鷹一樣,一定要在天上飛。”
當時的度明憂想的是,死也挺好。
夜裡,嬷嬷就被勒死在了度明憂面前,嬷嬷含着淚朝她搖頭,又笑着喊了聲“郡主”,就沒了……
她才發現自己一個人根本救不了任何人。
以後的日子還是什麼都沒變,她還是跪在書房前看經書,隻是偶爾會和頭上的鳥說說話。
一日,陛下帶着她去看了父親的陵墓,回來的時候很高興,就把籠子的鳥給她了。
她站上去,掀開布,放走了那隻雀鳥。
度明憂看着它飛遠,飛遠,變成一個點,最後不見。
你看,鳥兒生來就是會飛的。
度明憂睜開眼,入目的是頭頂繡金的帳子,旁邊的人酣然睡着,她翻過身,看着他緩緩起伏的胸脯,鬼使神差地摸了摸他的唇,像是當初觸碰那隻雀鳥的喙,雀鳥踉踉跄跄撲倒她手裡,暖融融一團。
睫毛顫顫,明鏡台睜開眼睛,看見度明憂收回手,他就笑了,“郡主睡不着嗎?”
“夢見了一些以前的事情。”度明憂說。
“那郡主要聽故事嗎?”明鏡台翻過身,“我接着講我說的故事。”
得到度明憂的首肯,他想了想,才慢慢地說,聲音很輕很柔,像是入睡的故事或者是緩緩流過山間的小溪。
“鳥兒飛了好遠好遠,遠到它自己也不知道在哪,它其實沒想過去哪裡,隻是第一次飛,就想要耗盡所有的力氣。”明鏡台試探性地抱着郡主,輕輕拍着她的背,“山裡有很多和它不一樣的生靈,它也想和他們做朋友,它和他們講它的故事,它的故事太短了,一眨眼就講完了。那裡的小妖怪就嘻嘻笑着說,我們的故事好長呢!春夏秋冬都可以講,鳥兒并不知道什麼是春夏秋冬……”
懷裡的人呼吸漸漸平穩,明鏡台無奈地笑了笑,把人抱得更緊,把頭埋在她的脖頸。
她總是聽不完他的故事。
觀樂推開門,灰塵撲面,她穿過後台,再穿過被劍氣攔腰斬斷的竹林。
雙手捏訣,茂密的竹林如同活物般移動着讓開,露出牆上那個被人為破開的洞,竹林的枝蔓快活地蜿蜒着來找她纏她,好友似的勾着她的手腕,拉着她進了那個洞。
順着枝蔓,走入洞穴,一路過去都有血迹,牆上地上,大概能判斷出那人受了很重的傷,跌跌撞撞地穿過這裡。
盡頭是一處被草林遮掩的地方,順着氣息,挖出了一件紅衣還有灰色邊緣的鳥毛,以及幾顆琉璃珠子。
知融今天早早的就來,是為了給度明憂送符箓,一進來就瞧見正廳都是熟人。
度明憂看見她,就說:“來的真巧。”
“這是什麼?”知融一眼就看見了桌子上的紅衣和鳥羽,“發生什麼了嗎?”
“其實也沒什麼,你不是說,《夢中身》殘缺,我們就想着去鳥戲水最後唱戲的地方看看。”度明憂吹了吹茶,“沒找到殘頁,但是找到了這個。”
明鏡台坐在一邊,安靜地遞了一盞茶,又繼續垂着眼睛繼續烹茶。
知融看了看,這一看可就不得了了,這不是那天她一劍刺穿肩膀的人穿的嗎?
度明憂見她這樣,就問:“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