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水湖面,波瀾微動,有銀明月。
高瓷将手覆在臉上,鏡子裡,能看見一雙明亮的眼睛,慢慢移動,摸到了發髻中的素簪,她不知道對着誰說:“你再等等,就再等我一會……”
她緩緩地說着這些年她做了什麼,遇見了什麼人……
禁水樓從地上的廢墟又起了高樓,那窗小燈又亮了起來,窗中人靜靜坐着。
高瓷曾經坐在高家院子裡,等待少女提着籃子,爬上牆,眼眸明亮,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地講她去做了什麼,遇見了誰……
她會含着笑,靜靜地聽她講完。
“我今天遇見了一個從平安都來的商人。”她說,“他說,平安都夜間也不會熄燭,大家可以在夜間互市。和梁溪不一樣。”
高瓷想了想,說:“你想去嗎?”
“想去。我想出去走走……”她張開手臂,笑着說,“先去平安都,再去遠的地方。”
“好,那我以後也要和你一起出去。”高瓷提着裙擺跑到牆下,擡起頭看坐在牆上的人。
牆上的人就笑着答應,然後掏了掏籃子,把一個用布包着的長條東西給她,“今天大家出去玩,我看見,他們都給自己家姑娘買了簪子。我想,别人有的你也要有,就給你買了素簪,等我有錢了再給你買好的。”
高家是梁溪有名的鄉紳,高家的小姐自然不和尋常人家一樣能節日遊玩,隻能養在大院裡。
高瓷摸了摸素簪,插入發髻中,問她:“好看嗎?”
她點頭,高瓷就彎着眼睛,說,“好看,我很喜歡。我會戴一輩子。”
燃四時,比翼鳥鳥嘴香爐吐着暖香,推開那扇大窗,方才有光傾灑進來,驅散了這裡經年的膩暖香。
知融坐在窗台上,不遠處的禁水湖上停着一葉小舟,空對着禁水樓的廢墟。
今日早上來的雁蕩樓,燃四時裡沒有什麼東西是遊鹿居士留下的,隻有一盞碎在地毯上的琉璃杯,“看來,當時事發突然。”
知合走過去,自然地按揉知融的肩膀,“在看什麼?”
知融握着他的指尖,把他拉到懷裡,知合順勢坐在她的腿上,她說:“應該是我給師兄揉的。”
說着,手就按在他的肩膀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捏起來,她下手很輕,很癢。
知合沒忍住笑了,縮了縮肩膀,往她懷裡靠,故作嚴肅,“沒大沒小,以下犯上,像什麼樣子……”
知融被他用指尖抵着額頭,反而小牛犢一樣把頭埋進他的懷裡,知合坐在她的腿上,用這樣奇怪的,交纏的,密不可分的姿勢。
知合輕輕地親了親她的額頭,問:“寶寶,怎麼了?”
“我看到高瓷的小舟在禁水湖上了。應該在很早就來了。”回答了他最先的問題,然後歎了一口氣,知融說,“我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去做了?”
“該怎麼做就怎麼做。”知合說,“我們并非局中人,怎麼做都是我們自己的道理。如果什麼事情都要做到最好,兼顧所有人,那是不可能。就連神,也會被造物抱怨,更何況我們隻是人呢。問心無愧就好。”
知合猛吸了一口師兄身上香香的氣息,“師兄說的對,世間又不是隻有黑白二色,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要黑白分明。既然會有抱怨,那就随我心意。”
知合摸了摸她的腦袋,去看她發間的竹葉發飾,黑中一點綠。
老闆打開門,隔着屏風,隻能看見從窗台上交纏下來的青白衣擺,兩道身影在光下幾乎融為一體。
那邊的知融說:“您今晚得先關門一夜了。”
老闆才回過神來,應道:“是,仙人。”
過了一會兒,風吹進來,那人又問:“您這幾日可又夢見了她?”
“是……很近了……她昨晚就離我不過咫尺距離……”恍若驚弓之鳥,他又有些神志不清了,弓着身子跪在地上。
晨間,他全身冷汗的坐起來,剛要伸手去夠桌上的冷茶,一擡眼,就瞧見那人坐在大圓桌旁,見他醒了,就過來,越走越近,聞得到燒過的肉味。
那人一截手臂挂着黑炭似的肉,看他握着茶壺的手,太燙了,他感覺自己的手快要燙穿了,置身火海的燙和灼燒。
那人笑了,好奇似地湊上來,一整個披着碳化的皮的頭,間或露出一點白森森的骨頭。
“我晚上就能碰到你了。”
知融把玩着師兄腰帶上的玉佩,被知合拍了一下手,她擡起頭笑着蹭了蹭他的下巴,朝老闆說,“你今晚和我們去禁水樓。”
老闆擡起頭,張了張嘴。
屏風後的人懶懶散散地晃着腿,“不去也行,死的時候你最好求她幹脆些,免得太疼。”
這幅模樣和她那個師尊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遊鹿居士最愛坐着那個窗台上,眼尾挑着抹笑,開心了就散金葉子,不開心了就随機挑個纨绔子弟鬥花牌。
鬥輸了的,就得跑去白玉京裝作迷路的人來碰瓷他的徒弟。
運氣好的,什麼都沒撞見,或者被一鞭子甩下山;運氣不好的,暈暈乎乎回了家,花樓也不逛了,日日夜夜作畫哀怨,畫山鬼描仙女,吃不下飯喝不下水,得了相思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