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惜霜合上裝有鳳髓石匣子的蓋,推了回去。
“沈二哥……風太大,我聽不清你在說什麼。”
“可是多虧有二哥在,我才得以見得沈半城大人的寶物,不愧是傳說中的鳳髓,連天邊霞光也黯然失色。”
她言辭發虛胡謅,顯然是被沈昙那句“最喜歡的姑娘”驚得結巴起來,不禁後退半步。
沈昙喜歡她嗎?
是如何的喜歡,究竟是兄妹之誼,還是……男女之情,宋惜霜有些茫然起來。
鳳玱城比君都風氣粗犷,春日高樓闌幹處,倚着環肥燕瘦,雲容霧鬟的女郎們,她們到出閣之年,若看上街頭哪位年輕的書生或武夫,會嬉鬧着抛落相思豆與絹帕香果。
惹人擡首後,她們便以團扇掩着下半張面容,羞澀些的會道“郎君可否上樓喝杯香茶”,豪氣大膽的便直接問“我中意郎君,郎君可有婚配”。
兩相對眼,比一萬個踏破門檻說親的冰人好用。
在這一刹那,宋惜霜心中千思百轉,她憶起往昔點滴,從沈昙斬開冥婚棺材開始,到陪她夜探牢獄,驗屍燒山。
樁樁件件,更似是并肩作戰的摯交。
往深處講,沈二哥朝她走了九十九步,她卻隻在及笄後煤山尋他這件事上朝對方走了一步而已。
他們之間的關系,若要談異性情分,其實比江靈晔,比表哥宋嘉澍要深,但要論兩心相合,餘生相攜的感情,還是達不到的。
宋惜霜扪心自問,沈昙幾乎比她身邊所有人都了解她,但她卻并不了解沈昙的生身經曆。
那是沈昙,是菩如山不染人間煙火十六載的小道長,他受女娲娘娘偏愛,骨相皮相是她見過最好的。
他們還沒換回自己的裝束,皆是灰撲撲一身煤工粗布短打,但相比浸在煤灰光着膀子的煤匠來說,沈昙已經算是衣衫齊整。
面前的郎君身姿如鶴,鬓邊淩亂的發絲随風起舞,聽見她的回複後,他那雙如山尖初雪般淩淩的瑞鳳眼眸半斂。
霜襟雪鑒,冷玉無瑕。
宋惜霜心想,愈是完美,愈是有破綻,她從前有靠近過,推敲過沈昙的内心嗎?
不,她沒有的。
任何男子在求親前都可以演戲以表歡心,沈昙對她再好,也改不了這條鐵律。
宋惜霜看不清沈昙的心,也覺賭不起。
當沈昙看清了宋惜霜後退的腳步後,他彎起的嘴角逐漸下沉,卻眨眼間換上舒和的面容,将匣子收回袖中。
是他心急了。
“我說,此地離鳳玱城與菩如山皆不算近,近來城中戌時宵禁,要委屈朝朝在雲夢洲客棧過宿一夜。”沈昙徐徐道。
他靜靜地與宋惜霜拉遠距離,這樣她就不會擔驚受怕一些。
“蕭二郎與宋姑娘也在客棧等我們,朝朝,走罷。”他淡然地對身旁的姑娘說道。
沈昙言語從容,沒有偏執質問,也并不對暗中抗拒的宋惜霜表示冷漠輕視。
他适時表明心意就夠了,并不欲展露強取豪奪的戲碼,逼問那些與自己十指相扣,故意抽去掌心帕子的旖旎時光。
沈昙對宋惜霜的态度,一如既往。
宋惜霜内心松了口氣,笑着滔滔不絕道:“我有什麼好受委屈的,這不比昨夜五個人熱熱鬧鬧擠在一塊要好麼?說到雲夢洲,正值春日踏青……”
風吹走了兩人半晌前的緊張不安,白色的野蝶圍繞着女郎的裙角飛舞。
宋惜霜用大聲說話來掩飾自己“怦怦”直跳的心房,講有趣的市井人情,古籍遊記。
全程還是她講,沈昙安靜地聽,不時微微颔首補充兩句。
她覺得自己與沈昙之間有什麼悄然在變化,那些念頭快得讓人無法抓住。
于是,宋惜霜瞥了眼沈昙雪玉般的側臉,她欲小心翼翼開口,卻先看見對方鴉青長睫輕顫。
“沈二哥,我們還是最好的朋友,對吧。”
沈昙自然注意到了身側那道灼熱的又帶着些許不安的目光,他輕聲回複道。
“對。”
但從今往後,他不會止步于此。
*
已是暮霭,宋惜霜從陡坡望去,雲夢洲大小江譚如玉帶般相環繞,蘆葦密布在沙堰上,廣植桃夭梅樹。
随雲客棧就坐落于一角背山面水,負陰抱陽之處,鹧鸪綠柳,老鹳青亭,竹竿上挂着的酒旗随風輕晃。
宋惜霜能看清上方繡好的古篆“随雲”二字,頗有幾分野趣。
這下就算二人皆是路癡,也能找到方位。
她的心情霎時放松下來,從山坡奔下來腳下沙土打滑,竟一下子摔至了走在前頭的沈昙背上,她壓得結實,腦袋垂在郎君的耳邊,聽見了那聲輕不可聞的悶哼聲。
那道聲音低沉喑啞,讓她忍不住心生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