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的,像是她紀家就是千好萬好,而把雍州宋府老家當做鄉野茅坑,想上就上,想走就走。
她就不該心軟,應該再晾一晾這幫“打秋風”的。
紀雲璧笑裡藏針,又拉過躲在白珠珠身後的宋嘉澍,從頭到腳細細打量道:“喲,這是……聿風的兒郎嘉澍罷,這麼大了?聽聞是在外與江家六郎遊學,不用似我們嘉霖這般,雖名列一甲,卻還要在瓊淵學府熬日子。”
宋嘉澍嘴角抽了抽,朝身後看好戲的宋栀甯和言朝兮使了個眼色。
他們方才在遊廊打賭,紀雲璧三句話,一定會包含“瓊淵”,“宋嘉霖名列一甲”,“九娘又奪了仙池會魁首”。
“嘉澍瞧着瘦了……”
宋嘉澍鼓着腮幫子。
他遊學一路,比習武的薛伯蓮胃口還大,江靈晔都管他叫“饕餮”。去遊學時還是豆芽菜的身闆,回宋家後險些讓白珠珠都認不出來。
“也瞧着黑了……”
宋嘉澍昂着頭。
對比生了紅面瘡的宋嘉霖,還有一群抹着珍珠粉的姊妹,加之宋嘉澍繼承了白珠珠天生宣軟白面的肌膚,簡直在人群中白到反光。
宋嘉澍用實際行動證明了紀雲璧說的每句話都是在放屁。
紀雲璧見狀,讪讪又拉過“病怏怏”的宋栀甯:“栀甯也是,到底是柔娘在天保佑,才能平平安安長得這般大……”
紀雲璧還沒說完,隻見宋栀甯捂着心房朝她劇烈得咳嗽起來。
宋栀甯咳得那架勢,簡直要把五髒六腑都咳到紀雲璧身上。
白珠珠連忙将宋栀甯扯到身後,她哪裡不知道是這幾個孩子作怪,遂強顔歡笑道:“國公夫人勿見怪,栀甯這孩子,許是膽小見不了生人。”
宋栀甯用手帕掩面拭淚,在外人看來屬實是有幾分可憐膽怯。
她卻故意朝言朝兮眨了眨眼,好像在說:這招就是個萬金油嘛。
紀雲璧端着國公夫人的做派,卻點哪個小輩不讨好。
她憋了滿肚子的氣,在白珠珠身後稀稀拉拉的一群人裡總算點到個眉目隽然,有幾分眼熟的小姑娘。
“你是言荞……與那個舞姬的女兒?”
“見過國公夫人,我有名字,”言朝兮規規矩矩行了個禮,聽到那個“舞姬”詞眼,她在袖中捏緊了拳頭,铮铮直視紀雲璧那雙眼睛,“我叫言朝兮。”
白珠珠忙拉過言朝兮,詳裝呵斥道:“朝朝兒!你真是不知禮數,還不快回來!”
“這有什麼打緊的,我見她不卑不亢,倒有我們九娘兩三分的風采。”紀雲璧笑彎了眼,那雙眼皮耷拉下來,她推了推後側垂首的宋惜婼到跟前來。
“說到我們九娘,又奪了今歲的仙池會魁首,我就嫌她隻會讀書詩畫,這些都是年歲相仿的少郎姑娘們,還是多一些出去玩耍的好!”
這下更是好了。
在白珠珠背後,宋嘉澍朝宋栀甯與言朝兮得意地努努嘴。
瞧吧,這老太婆睜眼說瞎話的功夫一如既往。
宋栀甯微微點頭,隻言朝兮定定望着人群中大方從容任他人注視的宋惜婼,有幾分失了神。
那衆星拱月的姑娘看上去隻大言朝兮兩歲,骨相是宋家人一脈的深邃,肌膚勝雪,雖未長成,如薔蘼般濃豔的五官卻讓人打一眼就預見及笄後的風姿。
她着一襲淺绛繡桃夭襦裙,裙擺層疊如霧,外罩月白雲绫半臂,佩戴副璎珞項圈,腰間垂落下小巧精緻的镂金雕薔蘼花禁步,梳了雙環垂挂髻,髻上簪朵碧玺嵌珍珠的絹花與玉質插梳。
言朝兮已經見過許多美人,或成熟得像芙蓉仙楚遺情那樣,又或是謝弗樨與薛仲桃那般端莊的。
宋惜婼這種如薔蘼氣質的姑娘,言朝兮隻在宋端娘的夢裡見過。
她覺得紀雲璧不一定說瞎話,至少在宋惜婼上。
*
紀雲璧這廂大張旗鼓搬了好些物什進宋府,直到夕食,都沒等到瑞霭堂的人過來問句好。
要囫囵睡了,瑞霭堂又鬧哄哄過來一衆丫鬟,領守的檀嬷嬷遞了消息道:“老太君今日犯了頭風,明日再與國公夫人叙舊罷。”
紀雲璧氣得一宿未合眼。
真當她謝吟波是國君不成,還要等她接見的!
言朝兮以為這股怒火要燒也不會燒到她的淩霄院。
卻沒想到還是被打了個措不及防。
那是言朝兮晌午小憩時,忽被滿臉淚痕的紫蘿喚醒,迷瞪中聽紫蘿繞了一大堆話,隻末尾喊着。
“紫芙……紫芙姐姐要被國公夫人打死了!”
言朝兮吓得心髒驟停,登時從榻上跳起,拎着鞋直往外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