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長公主”、“抛棄”、“懦夫”這幾個詞語,她每一個都認識,但是從沒有像今夜這樣令她血液逆流、頭皮發麻。
柳娘歇斯底裡的怒吼、瞳瞳的哭喊聲像是被她自動隔絕在外,蓋上了一層玻璃罩般失真。
李長思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站起來的,回過神來隻覺得身上已經驚出了一身冷汗,手也還死死抓在禦影的手上,指甲都掐進了禦影的手背,他也沒有吭聲。
李長思連忙放開了手,隻見禦影手上全是指甲印,血痕清晰可見。
另一邊柳娘和瞳瞳的争吵似乎已經結束了,柳娘把瞳瞳的泥人玩偶狠狠地掼在地上,一把抄起還在鬧别扭哭喊的瞳瞳扛在肩上,轉身朝李長思這邊看來。
“啊……思常姑娘,差點忘了您還在,隻是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是不舒服嗎?”柳娘舉着火把湊近看了看李長思,關切地問到。
李長思被吓了一跳,退後了一步沒站太穩,幸好禦影在身後扶住了她:“沒,沒事。”
“夜間寒涼,今夜實在太感謝你了思常姑娘,您可快些回去歇息吧,我這就帶瞳瞳丫頭回去。”柳娘說罷便要走。
李長思掙紮片刻還是叫住了她:“柳娘,我方才聽你說什麼大長公主?那是怎麼回事?”
柳娘一聽這個名字瞬間又炸了起來,換了一副語氣:“晦氣,别和我提這個名字。”
“若不是她棄西陵國于不顧,怎會任由那狗皇帝胡亂來!我們何至于淪落至此。”
“不是的!她一定會回來的,她一定會像好多年前一樣出來救我們的!”趴在柳娘身上抽噎的瞳瞳奮起喊道。
“閉嘴!她早就不是從前那個她了,若她當真是神女的話,早就應該出來解救我們了,現下戰亂頻發、天下生靈塗炭,她還有臉回來?”
“與其指望她來救,我們不如自力更生,難道我們想要傷害别人嗎,還不是被逼的……”柳娘一巴掌拍在瞳瞳的屁股上才反應過來她說的似乎有點多。
“思常姑娘對不住,我不是沖你們,我隻是有氣無處撒罷了,對不住……”
柳娘看了看李長思越來越蒼白的臉色,察覺到不對勁後連忙說:“哎喲思常姑娘,你的臉色越來越差了,我就不打擾你了,你快回去歇息吧。”
說罷柳娘抗着瞳瞳便走了,瞳瞳身子向後看着,朝着地上的泥人玩偶無力地伸了伸手,留下李長思怔愣在原地,目送他們離去。
李長思往前走去,忽的覺得有些腳軟,幾乎要站不住,在泥人玩偶面前停下,李長思蹲下身把它撿了起來,出神地望着。
黢黑的泥人玩偶此時已經斷成了三節,李長思把它們拼了起來,原本就潦草的泥人此時更醜,殘缺的身體使它看起來十分滑稽可笑。
但是李長思笑不出來,眼淚也漸漸地模糊了視線。
自從穿越過來,她一直就被保住性命的想法裹挾着一路滾雪球般前行,雪球越滾越大,她也越來越停不下來,摻雜在其中的逃避也越來越多。
時至今日,婦女柳娘的話像無數鋒利的箭矢刺穿了她的心髒,也撕開了她名為保命的保護殼,實則把她的自私、怯懦暴露得一覽無遺,她才像現在般避無可避的反思起來。
一直以為來到了新的世界,換了新的身份,不再為金錢發愁就能抛卻舊日的身份,重新選擇在自己想要成為的人,事實上卻是她高估了自己,其實自己本質就是很沒出息的人。
“禦影,我這個大長公主,做得很失敗吧。”李長思忽然開口問道。
“不是。”禦影走到她面前,同樣蹲下來直視她,沉靜地回答:“無論過去還是現在,屬下認為,主子都永遠值得肯定。”
李長思渾身一顫,眼淚也大顆滑落,騙人,怎麼會不失敗呢?她就是假的“李長思”,卻真真切切的抛棄了她的臣民。
即使她再小心翼翼,到頭來也還是武功盡失,身中劇毒,哪有長公主是活得像她這般窩囊的。
若是她的父皇和皇兄得知的話,怕是想要從皇陵跳出來揍她吧。
最對不起的人還是“李長思”,人是那麼相信她,不惜付出生命的代價把她留了下來,她卻猶猶豫豫,一事無成地把國家搞成這個民不聊生的樣子……真失敗。
李長思就這樣蹲在地上,盯着手中的人偶,對自己進行了長達一盞茶時間的自我批判,最終還是淚眼汪汪的得出自己很失敗的結論。
漆黑的夜幕中閃過一道紫光,一道驚雷猛然劈下,幾乎是落在李長思身邊一樣令人振聾發聩。
一時之間狂風大作,樹影搖曳的幅度陡然變大,像是要攔腰折斷一般,不時有樹葉和樹枝席卷下來,風沙也直往李長思眼睛裡跑,李長思卻像感受不到般一動不動。
頃刻間大雨傾盆,豆大的雨滴帶着沖擊力落到地面上,濺起地上的泥塵,散發出土地的腥味。
李長思還是在原地沒有動,任由雨滴打在身上,在寒風中蹲得久了,全身都已經開始麻痹,漸漸失去知覺,隻有雨打在身上的痛覺讓她感受到自己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