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均為老身一人謀劃,給鹿鄉添了這許多麻煩,在此跪地謝罪。”老妪十分平靜,仿佛對現如今的局面早有預料一般,渾濁的眼中滿是忏悔,雙手撐地磕了一個頭。
李長思還在思索她的前一句話,腦筋還跟不上她這迅捷的跪地動作,一時之間不知作如何反應,靜觀其變。
反倒是身後的伍尤見狀狠心折斷插在肩膀上的箭身,來不及痛呼,面容痛楚、踉踉跄跄的奔上來老妪身邊,想要攙扶起她,惴惴不安又急切道:“族長……”
擡眼環視了一番身後的流民們,自老妪跪地起就表情各異,有驚詫捂嘴的、有不忍心閉上眼的、也有無聲地掩面抽泣的。
還有的想要走上前來扶起老妪,老妪聽到身後響聲,把手中的龍頭杖舉起,流民們猶豫着停住了腳步,怔愣在原地。
不知是因為伍尤力竭,還是老妪吃了秤砣般鐵了心,伍尤還是沒能拉起跪着的她,隻好撲通一聲也跪在老妪身邊:“族長,我伍尤一人做事一人當,是我心生歹念,鼓動大家……”。
老妪卻不為所動,強硬地打斷了伍尤的話語:“我身為伍族族長,沒能帶領大家找到栖身之所,也沒有規勸你們,差點走上邪門外路、鑄成大錯,已是罪孽深重。”
“我願以死謝罪,隻求鹿鄉的大人們能夠收留族人一段時日。”說時遲那時快,老妪從頭上拔下一支銀簪決絕地用力往喉間刺去。
流民們見狀頓時大驚失色,紛紛驚叫着撲上來想要阻止老妪的動作,奈何距離太遠,連伍尤都一時不備,沒能攔下她。
呼吸之間,一顆微不可見的小石礫從李長思身後飛出,猛然擊中老妪的手腕,老妪吃痛後銀簪掉落在青石地闆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喉間僅有一個小紅點。
“族長!不!”“族長……不要啊。”流民們再也壓抑不住,紛紛撲上來關心着老妪。
老妪像是再也忍不住痛楚般,枯槁的面容上溢出悲痛,兩行熱淚淌過滿是褶皺的皮膚,落在衣衫之上,婦女們把老妪圍起,抱在一團嗚咽着痛哭起來。
其中一名年輕女子紅着眼框,跪行到李長思的腳下,激動地抱住李長思的雙腿,聲淚俱下:“大人,求求大人饒了族長,饒了伍尤吧……”
“我們本也是浮原縣名為猶義村的村民,自百燦縣與浮原縣交戰後四處戰火紛飛,我們便從戰線一路逃亡而來……一路上到這裡,我們村子原本兩百人隻剩下如今七十人不到。”
“大人不知外面滿是土匪流民和餓殍,人相食的慘狀不是沒有,為了不被欺辱,我們也是不得已出此下策,隻能互相配合着做戲來尋求庇護,這一路若是沒有族長的帶領和伍尤他們的保護,絕對走不到現在啊,求求大人放過他們吧!我們馬上就離開……”說罷女子也開始朝着李長思磕起頭來。
李長思心中沉悶,吐出一口濁氣,現在倒顯得她是個惡人。
戰争帶來的痛苦遠不止戰争本身,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還知道若是李珏再不采取措施,過不了多久,這風雨飄搖的秩序就要崩塌了。
垂着頭的伍尤也跪行過來,狠狠地扇起自己耳光來:“大人,求您大人有大量,我方才都是虛張聲勢,胡亂講話的,若是冒犯了您我這就掌嘴,求您饒了族長,收留大家吧。”
原本跟着伍尤的流民們也沉默着以頭搶地……
李長思聽着這雜亂的哭聲、磕頭聲和掌嘴聲心下也不好受,甯願舍棄自身保全族人的族長、虛張聲勢武裝自己隻為保護族人的男人、聲淚俱下求饒的女子……他們隻是想活下去,又有什麼錯呢?
她不知道該怪誰,要怪也隻能怪李珏那不做人的新政、怪自私懦弱逃跑的大長公主,才緻這世道殘忍、戰亂無情,竟要把平民百姓逼上絕路方才罷休。
“夠了,停下來……”李長思眼中滑過悲憫與掙紮,開口道。
流民們似是沒有聽到一樣,自扇巴掌的伍尤臉頰紅的滴血,磕頭的女子額頭也已經滲出血來,更别提後面亂做一團自我虐待的流民們。
“我說夠了!停下!既然如此辛苦才走到這裡,還要把自己傷到何種程度?”李長思怒吼道。
流民們的動作方才慢慢停了下來,哭聲也漸漸止住了,隻剩下無法控制的抽泣聲随着婦女們聳動的肩膀發出,膽小的垂下頭去,膽大點的擡起頭眼神怯怯地看着李長思,等候發落一樣。
“你們的遭遇固然令人同情,隻是鹿鄉此前也遭逢大難,相信你們在路上也聽聞過鹿鄉的疫病,村民死的死病的病,若是你們真的硬闖,這裡的村民又何其無辜。”李長思苦口婆心。
“我們……我們也是擔心今晚還找不到歇息的地方,族人們都撐不住……一時着急才鬼迷心竅。”伍尤深深地埋下頭去,唯唯諾諾道。
“今日于我而言并無任何損失,隻是對于陳鄉長和鹿鄉的村民而言,他們受驚頗多。雖說你們也是受盡苦難才到來這裡,但是要不要收留你們,我一界過客并無資格多說什麼,一切由陳鄉長做主吧。”李長思說罷退後了幾步,解除了威脅後便把主場還給了鹿鄉真正的話事人。
李長思這便是不與他們計較的意思,揚起手揮了揮,樹上牆頭訓練有素的暗衛們默契地收起弓箭,于暗處藏匿起來。
一時之間,現場劍拔弩張的威壓散去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