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師兄剛剛已經替你爹診斷過了,内有嚴重的肺疾,常年的營養不良,肌肉也已經萎縮所以隻能卧床。”
“你爹的外傷,手是被利器砍斷的,舌頭也是被人為割斷的,你們父子倆看起來也不是窮兇極惡之徒,究竟得罪了什麼人,要遭此大難。”
李長思将她所知道的一一道來。
駱烯盯着桌面店小二重新上上來的熱茶,沉默良久,眼神空洞,好似陷入回憶之中。
李長思也不着急逼他開口。
“你們,真的是雲龍山莊的弟子嗎?真的是師兄妹嗎?”他沒有回答李長思的問題,而是抛出了一個問題。
“那你以為我們是誰?”李長思覺得駱烯的腦回路頗有意思,處處充滿試探,是個極聰明的人。
“方才在我家時,為什麼是師妹坐着,師兄反而要站着呢?為什麼師兄看起來反而是聽你的呢?”駱烯真誠地持續發問,似乎是在反複确認他們是否是能幫他的人。
李長思沒有否認,卻沒有要正面回答他的意思。
“不過也不重要了,隻要你們不怕被連累,我便相信你們。”駱烯釋然的笑笑。
“我們一家四口人皆是荥陽人士,父親從前在城中經營着一家花燈鋪子,他的手藝遠近聞名,許多人慕名前來訂購,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之家,但也是不愁溫飽。”
“其實我真的有個姐姐,她叫駱滢,若是她還在的話,應該也是和您一般大吧。”駱烯看着李長思,眼神中的懷念像是在透過李長思看他的姐姐。
“在我十歲的那年,家中突逢變故。當年萬燈節,父親所制的花燈盛極一時,有價無市,當晚知縣孟茂才之女孟湘甩開奴仆單獨跑出來玩,看見旁人手中花燈便強行搶去,小女孩稚幼,想要什麼便要得到,争搶中花燈破裂,孟湘不知燈内燭液滾湯,不慎燙傷手臂。”
“當夜,父親便被押入大牢……母親和姐姐得知此事,曾多次到知府求情贖罪,并表示願承擔一切湯藥費,隻求大人能放過父親。”
“孟茂才提出了一個條件,便是讓我的姐姐入他孟家為妾,一輩子照顧孟湘。孟茂才年近四十,生性殘暴無人不知,母親如何能同意把姐姐送入煉獄,斷然拒絕。”
“第二日便收到衙役送來的一個盒子……裡面是鮮血淋漓的一雙斷手。”
“多少個日日夜夜,父親靠着這一雙手做成百上千隻花燈來養活我們一家人,上面滿是做花燈時留下的劃痕和繭子,母親如何能認不出來,當場氣急攻心暈倒,再也沒有醒來。”
“姐姐為了救出父親,甘願身入煉獄。姐姐入孟府的第二日,一個渾身沒有雙手,全身是傷的男人被從大牢扔出來,那是父親,連舌頭都已被割去的父親。”
“此後,父親就變成如今的模樣,為了防止孟茂才斬草除根,我帶着父親改名換姓,來到了城南邊上的貧民窟,苟延殘喘地活着。”
“我也再沒聽到過姐姐的訊息,這四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找她,有人說她被燒死了,有人說她跳河自盡,現在恐怕隻有我和父親還記得她。”
駱烯的語氣并沒有很歇斯底裡,但是一字一句艱難地從喉間擠出,字字泣血,透露着他的不甘和絕望,早已淚流滿面。
李長思聽完他的過往,久久不語,心中如海嘯過境般洶湧,不能平靜。
陸陸也咬着手帕落下淚來:“好可憐啊。”
駱烯突然站起來走到李長思面前跪下:“我不需要可憐,父親已經時日無多,我知道姐姐不是普通人,若是姐姐能幫我報得大仇,待父親閉眼以後,我願為奴為仆,為姐姐肝腦塗地。”重重地叩下一個響頭。
這叩頭的響聲直擊李長思天靈,震得她心裡發酸。
重重地歎一口氣:“你先起來吧,此事待我查明真相。”
“若真如你所說,我會盡力還你一個公道。”李長思心中憂思,還不敢給他肯定的答複。
“你說你四年前十歲?那如今已經十四歲了?”李長思不禁打了個岔,看着他這身量可不太像。
駱烯:“我隻是吃的少,長得慢……”
“……還有一個條件,我會在此逗留幾日,在此期間,你每日必須來嶽揚酒樓吃飯。你父親我亦會着郎中過去醫治。”李長思遣禦影把人先送回去,她要好好想想。
“主子,我們是不是應該懲戒這個孟茂才啊,他實在欺人太甚了吧。”陸陸湊到李長思面嘀咕。
“說起剛剛主子您讓我留意的事,你們走了以後,那個典史就把打架的人全部拉走都關進大牢了。典史姓丁,名為丁祚,在這荥陽縣唯利是圖、睚眦必報那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風評極差,人人避如蛇蠍,從不敢輕易招惹。”
“知縣就是剛剛所說的孟茂才,幾年以來一直沒變,但是好奇怪啊,這座縣城裡的人從不提起他,仿佛是某個禁忌的存在,人人諱莫如深。”
聽了駱烯的故事之後,李長思百感交集,心緒猶如斷了弦的筝琴,如何彈奏都是雜亂的噪聲。
身為知縣不别說被百姓愛戴,竟連提都無人敢提,陸陸說的這種種古怪,這縣衙必定有問題。
若她還是大長公主的身份,懲戒一個小小知縣必然不成問題。
現今長公主這個身份卻會給她帶來殺身之禍,李長思拿出那枚長公主信佩細細摩挲,這是影伍遇襲休養後遣人送回來的。
若是不理會此間事,李長思明日便能啟程前往雲龍山莊,但是每每想起駱烯,她難以心安。
天人交戰片刻,李長思心中已有決定,還是遵從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