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裡斯問道。
“大概大半個月前?”
米娅掰着指頭算了算。
“您還記得醒來前發生了什麼事嗎?”
他又接着問。
當然記得啦,記得可清楚了!
投入巨大的項目上線沒多久就黃了,組裡瘋狂裁員,公司打着降本增效的旗号把人踹走,連賠償金也是鬧到仲裁了才扣扣嗖嗖地給。
這年頭工作不好找,米娅投了幾個月簡曆依然無果,想着要不回家裡喘口氣,卻遭到了父母狂風暴雨般的責罵,内容從指責她被裁員到大齡未婚,家裡幾乎天天在爆發戰争。
終于在某個平常的夜晚,在又一次激烈的争吵後,米娅迎來了又一個無眠之夜。為了平息心中的怒氣,她打開了房間裡的舊電腦,想着随便找個遊戲玩玩——
沒錯,她打開了萬惡的《成為勇者之前》,點開了那個萬惡的存檔,接着就昏死了過去,再次醒來,就發現自己穿越進了遊戲的世界裡。
……不,肯定不能這麼和他說的吧!!
“我不記得了。”
米娅抛出了一個萬能答案。
安德裡斯點點頭,垂下了視線。再擡起眼時,他明亮的矢車菊藍的眼眸中仿佛摻進了一些晦暗不明的雜質。
他沉默了許久,才接着問道:“……您……您的記憶停留在什麼時候?”
停留在我點開那個倒黴催的遊戲看見屏幕裡一張自己的死人臉被吓得嗷的一聲跳起來然後暈倒的時候!!
“我真的不太記得了……”
米娅使出狗血電視劇中三流編劇最愛的失憶大法,無師自通地抄來了無數穿越前輩的慣用語,又在安德裡斯無言的凝視中補充了兩句,“硬要說的話……似乎是在荒山上?我遇到了不明人物的攻擊,然後就失去了意識……再醒來的時候,就是現在這樣了……”
這也不算是完全說謊。
最主要的是,米娅不打算馬上就把“背叛之人”的事告訴安德裡斯,誰知道說了以後對方會不會發出桀桀怪笑,然後掏出一把劍把她捅個透心涼呢?
她瞅着他腰間那把劍就挺合适的。
“……其實,剛醒來的時候,我連你的事也不記得。”
米娅想了想,決定還是把這個重要的信息補上,“我憑着一些模糊的印象找到了法師塔。我是到了法師塔之後,才想起來一些塔裡的事。之前見到你的瞬間,又才記起了有關你的事。對我來說,那些就像剛發生的事一樣。”
“哪怕是現在,我對其他人的記憶也是殘缺的,我想可能也得見到本人之後,才能全部想起來。”
“……原來如此。過去發生的那些事,原來您都……”
安德裡斯的聲音更輕了。
如果不是卧室内太過寂靜,米娅疑心自己根本就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
他捧起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微微一笑,問道:“既然您現在想起來了一些,老師,您有發現我有什麼變化嗎?”
兄弟,你變化可大了,你直接從2d像素紙片人華麗轉身,變成精緻建模3d美男子了好吧!
“你好像長高了?”
米娅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卻發現安德裡斯将她抓得動彈不得,隻好維持現在的姿勢,甩出一套敷衍的回答,“我上次見到你的時候,你還沒有這麼高呢。”
“是啊,我長高了。”
安德裡斯曲起手指,輕輕撫摸她的手背,“老師,您已經睡了十五年了。那些對您來說就像剛發生的事,對我來說,已經過去了整整十五年。”
他把十五這個詞咬得極重,像是要把它咬碎一般。
米娅心虛地縮了縮腦袋——盡管站在她的視角看,棄坑一個過時的老遊戲沒什麼大不了的——她裝出驚訝的樣子,說道:“怎麼會?!居然那麼久了嗎?”
“嗯……”安德裡斯用拇指慢慢地摩挲她的手,“我等您等得好難過。”
他不說“辛苦”,不說“煎熬”,他說:“難過”。
米娅隻覺得自己的心髒被輕輕地揪了一下,不是太疼,卻莫名的發酸。手掌上感受到濕潤的觸感,她擡起頭,發現安德裡斯又哭了。
說是“哭”,似乎也不太準确。
他沒有出聲,甚至連表情也沒有多大變化,嘴角依然挂着一抹極淺的笑容,隻是捧着她的手,眼淚不停地湧出,落在她的手上,又順着他的臉頰往下滑去,在衣服上留下點點暈開的痕迹。
安德裡斯長了一張端正、俊美的臉,是那種即便站在電影海報的角落裡,也會被人誤認為是男主角的長相。
他俯視着她的臉,房間中暖黃的光線打在他的面孔上,給他金色的頭發打出了一層聖潔的光暈,仿佛油畫中的天使。
淚水從天使藍色的眼睛裡落了下來。
“老師,我以為您死了……”安德裡斯哽咽地說,“您不要我了,我好難過……”
她醒着見到他的時間還沒幾個小時,這已經是第二次見到他哭得稀裡嘩啦了。
米娅心裡那個名為“内疚”的小人一下就跳了出來,對着她指指點點。
(話又說回來,明明她對安德裡斯什麼都沒幹,而對方一個照面就用魔法給她轟得七竅流血,為什麼内疚的反而是她?)
她慌忙用另一隻手為他拭淚,根本沒有來得及細細思考,安慰的話便從嘴裡蹦了出來:
“你别哭呀,對不起,我也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也沒想過為什麼會昏迷那麼久,不知道你這麼難過……”
安德裡斯沒有接話,隻是抓住她的手,将臉埋在她的掌心之中。
他挂着淚水的睫毛在她在掌中顫動,仿佛一隻渾身打濕的蝴蝶:
“老師,您不要跟我道歉,這不是您的錯,您什麼都沒做錯……我隻是、隻是太難過了……求求您,以後不要再抛棄我了,我承受不了第二次……”
仗着他眼睛被蒙上看不見,米娅的視線不受控制地漂移了一下。
……不要再抛棄什麼的,做不到吧。
她可不願在遊戲裡呆上一輩子啊!!
安德裡斯掉了好久的淚,她又安慰了許久,他才漸漸止住了哭泣,紅着臉擦幹淨了臉上的淚痕。
“讓您見笑了。”他說。
“沒關系沒關系,”
米娅趕緊擺手,“你想哭就哭吧,哭出來心裡好受些。”
兩人又聊了幾句,安德裡斯才開啟了新的話題。他問道:“老師,能将您醒來之後的事講給我聽嗎?也許我可以推斷出具體發生了什麼。”
我估計你是推斷不出啦,這要麼是屬于玄學範疇,要麼屬于遊戲制作組的鍋,總之一個遊戲裡的角色,怎麼可能知道遊戲之外的事呢?
米娅默默在心裡歎了口氣,打起精神回答他:“好,我說給你聽。如果你能想出什麼解決辦法,就再好不過了。”
安德裡斯彎起藍眼睛,笑了笑:“我一定會幫助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