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黛微微一僵,腦中空白,不辯喜怒,良久她才聽見自己聲音幹啞地問:“你說什麼?”
丫鬟重複道:“聖上給世子指了婚,宮裡傳來口谕,明日卯時接旨。”
“世子呢?”
“他方才回來,剛回了清風苑。”
姚氏道:“可知是同哪家姑娘成親?”
“監察禦史,沈卓然沈大人。”
丫鬟又道:“說是他們早已情投意合。”
姚氏側目看一眼蘇黛,卻見她有些失神,默了半晌又作罷。這本就是遲早的事情,任他娶誰,也不可能會娶蘇黛。
她歎了口氣,安慰蘇黛:“黛兒,姨母會為你尋一個好親事。”
蘇黛未接話,隻輕聲道 :“姨母,明日我走得早,便不來同您告别了。”
話語間輕得好似被風吹走的沙塵。
姚氏看着蘇黛離去的背影,暗自歎氣,一個兩個都不讓她省心。
天色已經暗沉,蘇黛走時忘了打燈籠,隻能摸着黑慢慢往芳雅閣走,所幸烏雲遮蔽的月亮被風吹散,月亮露了頭。
四月的風吹過來還帶着刺骨的寒意,她瑟縮身軀,輕輕撫了撫衣袖。
她下意識加緊步子往回趕,卻在見到院裡駐足的身影後蓦然停住。
她放下抱着衣袖的手,理了理褶皺的衣衫,慢慢走向在院中等她的魏玉年。
她輕輕喚了聲:“世……表兄?”
“你怎麼來了?”
魏玉年微微皺眉,有些不悅:“怎麼突然喚我表兄了?”
“聽聞明日聖上指婚的旨意便下來了,”她微微一笑,故作鎮定,“我馬上便會有表嫂嫂了,不能再像以前那麼稱呼了。”
魏玉年道:“你都知道了?”
蘇黛輕輕點頭,慢慢道:“沈大人從前便說仰慕你,想必很早之前便心悅你了。”
魏玉年指尖微動,突然覺得有些煩悶,突然問道:“阿黛喜歡她嫁與我嗎?”
蘇黛道:“外面傳言表兄與沈大人早就情投意合,既然如此别人的意見便無關緊要。”
魏玉年道:“也是。”
蘇黛心下一沉,他這是默認了,他确實心悅沈卓然已久,隻是從什麼時候?
那日探春宴?
還是水患的時候?
她竟發覺自己身處國公府,錯過許多接觸外界的機會。
但要說難過,她好像也沒有很難過,不像話本裡暗中喜歡了很久的心上人卻娶他人為妻,她便哭得肝腸寸斷,尋死覓活。
就好像,這是她早已經預料過的事情,喜歡隻是喜歡,不想留有遺憾。
她踟蹰着,手中下意識捏了捏腰間玉佩,想将深埋數年的話說與他聽,話到口邊,卻變成了:“昨日明喜說你等了我許久,有事要告訴我,便是這件事麼?”
魏玉年沉默片刻,點頭。
“我已知曉了,若沒什麼事,表兄先回去吧,明日還要接旨。”
言罷,蘇黛越過他,屋内已然點上燈盞。
魏玉年眸色半隐在夜色裡,緩緩道:“你明日便要搬出去了?”
蘇黛未轉身:“是。”
魏玉年眸中略帶不解:“你同他們都道了别,為何單單漏下我?”
蘇黛轉身,笑道:“明日我走的早,便不來同表兄道别了,蘇黛在府中叨擾六年,幸得表兄照拂,等表兄大婚之日,蘇黛定奉上厚禮。”
“更深露重,表兄早些回去吧。”
她轉身,合上了門。
蘇黛避開的快,是以也未聽到身後的魏玉年似是自嘲般笑了一聲:“這可是你說的。”
門後的蘇黛仿佛突然卸下力氣,腳步有些漂浮,心裡有些悶悶的,她倒了杯冷茶灌下才稍微清醒些。
方才差點說出那句話,事已成定局,她再說有什麼用,不若埋在心裡,往後好好過她的生活。
也罷。
她坐在案桌前,輕輕攤開山河錄,還剩一些沒抄,今夜謄完明日走前便可交給他了。
往後的日子她需自力更生,或可去醫館問問是否需要幫手,另外給張娘子的銀錢也需得再多些,她一女子,過得不容易。
案桌上燭火明明滅滅,直到後半夜,蘇黛才謄抄完。
她松活手腕,将書冊細細收好,又檢查了包袱裡的東西,确定收拾齊了後才脫衣睡下。
蘇黛忘了滅屋内的燭火,蠟油燃得旺盛,印照她睡去的容顔,襯托的白皙明亮。
隻是她眉頭緊鎖,像是做了噩夢——
夢裡,又是幾年前阿爹阿娘死在她面前的場景,像一直重複般,她被帶進國公府,遇到了個好看的哥哥,他讓她喚世子哥哥。
隻是後來世子哥哥成了親,再也沒理她,蘇府也沒有沉冤昭雪……
阿爹站在一片霧裡。
“黛兒——”
“幫幫我們——”
阿爹痛苦地喚她,不能昭雪便永遠背負罵名,不得輪回轉世,他和阿娘孤獨地站在冷風裡,離她越來越遠……
她猛然驚醒——
明喜在床頭喚她:“姑娘,該起了。”
“張娘子約的時辰快到了。”
張娘子還要趕路去黔西,故而約了一大早去簽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