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沅還在賭,混濁的水上漂來一根浮木,他順勢抱住,“抱緊樹幹,别管我。”
“聽話,快上來,待會兒隻要再湧上來一次水,你就真的完了!”桑榆嘶吼着,聲音卻被咆哮的水聲所吞噬,裴沅隻能聽清其中一二。
“我抱着這個,應當不會有時,你記住,不管發生什麼,你就待在上面不要動,最遲天黑,下遊的河道疏通過後,水位會慢慢消下去,屆時自然會有人來找你,聽明白了!?”
狂風卷席着豆大的雨水拍打在臉上,桑榆隻能張大嘴巴呼吸,甚至連視線都是模糊的。
“裴沅,你不想欠你人情,你會死的……”
裴沅冷靜地看着遠處席卷來的洪水,擡眸看向她:“眼下我讓你一次,你就當是我補償你的,謝與安的死,并非是我本意。”
她向下探着身子,盡最大的力氣去抓裴沅的衣裳,又一聲轟隆,一席卷浪将裴沅整個人吞沒,連帶着那根木頭,不見了蹤影。
不管她怎麼大聲呼喊他的名字,最後也什麼都不剩了。
距離死亡最近的一次,是裴沅救了她。
她蹲在樹幹上,看着腳下的吃人的洪水淹過自己腳面,舉目四望,除了泛濫的洪水,空無一人,方才的人群全都不見了,惟留她一人。
腳下川流而過的渾水源源不斷,桑榆甚至能感覺到自己腳下的樹,都要被水連根拔起來。
不知膽戰心驚過了多久,雨勢才漸漸減小,她守在樹上,看着天色一分一分暗沉下去,腳下的水漸漸褪去,露出地面,她才松下一口氣。
生離死别後,也不懼高處,沒有絲毫猶豫便跳了下去,按着記憶趕去縣城。
她一路奔跑,渾身狼狽,走到城門口的時候,碰巧看見僥幸躲開洪水的村民在城下等候。
“知縣呢?你們看見知縣了嗎?還有剛才給你們帶隊的,瞧着像個書生的那個大夫,在哪兒?”她喘着問。
一個婦女擰着衣裳的水,說:“方才有個大官,把知縣和大夫都叫走了,說是那個什麼王爺,出事了。”
“回縣衙了?”
“是啊,不然能把我們扔在這兒嘛!”婦女邊說,邊繼續抱起身邊的孩子安慰。
“那跟我一起來的那兩個大夫呢?”
“也跟着一塊走了。”
桑榆微愣,來不及安撫他們,便朝着縣衙跑去了。
一場橫禍下來,隻有裴沅一人出了事。
因為她出了事。
她跑得精疲力盡,雙腿發軟,可仍舊不敢停歇一下,身上的潮濕已經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汗水了。
縣衙大門無人看守,但後院有範成看守,看見是桑榆前來,範成擡步上前迎接。
“桑大夫回來真是太好了,方才王爺嘴裡還念叨您呢,叫我們趕緊派人去找您。”
聽他這樣說,桑榆緩下步子,扶着牆喘息,“除了我們兩個,你們其餘人還好?”
範成:“隻要是過了橋的,都以平安到達縣城,除了您和王爺,還有兩名士兵不見蹤影,已經派人去找了,至于王爺……是在和下遊找到的,活着,但是就剩下半條命了。”
剛放下的心又重新縮在了一起,桑榆聽他又說:“楊大夫,林大夫和麥冬都在後院為王爺醫治,情況不好。”
桑榆快步趕去後院,一進屋子,便聞到了撲面的血腥味。
林放在水盆中清洗着手,一邊就放着裹着鮮血的木渣碎屑。
“師兄……”
林放見她回來了,歎了口氣,“過去看看吧,受到劇烈撞擊,導緻胸口紮入了斷木,情況不是很好。”
桑榆直奔床前,楊瑜拿着鑷子正在給裴沅的胸口縫針,拿到猙獰的傷疤,足足有一掌長。
床上的人昏迷不醒,整張臉失去血色,跟兩年前中毒假死時一模一樣,氣若遊絲,毫無生氣。
“師父,他如何?”
楊瑜聚精會神,埋頭操作不去看她,嘴上指揮道:“桑榆,你擅長施針,我右手邊便有銀針,迅速紮入他的人中,百會,合谷和太沖。”
桑榆收起視線,趕緊挽起袖子,脫鞋上床為裴沅施針。
餘光中瞧見顫抖着的手,楊瑜靜靜瞥了眼,并未說話。
傷口中的碎屑已确定清理幹淨,多數人抗不過,最後就落在了事後發熱上,如今裴沅也是一樣。
楊瑜縫好傷口,清洗結束,接過桑榆要施針的手,“我來吧。”
“你也在外受累一天了,下去叫人擡來熱水好好洗洗,換身趕緊衣裳,小心風寒。”楊瑜囑咐。
桑榆應下,穿上鞋繞過屏風,王勉,知州和知縣紛紛上前招待。
“下官這就去叫人,為桑小姐準備熱水和衣物。”知縣主動領命,順勢退了出去。
桑榆滞滞地移着視線,幹巴巴道:“侍郎大人和知州大人何時才能将堤壩修好?如此泛濫下去,豈不是整個卉縣都要受難?”
這話不該她問,好在衆人念在她跟裴沅的關系,就将她當做王妃,侍郎回道:“我已向聖上上書,表明情況,待到明日便會重新動工,王爺親力親為,自有老天垂憐,必會逢兇化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