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味道古怪，卻有了包治百病、延年益壽之功效，于是這批怪酒身價飛漲，如今根本成了和雲照一樣級别的傳說。

辛爾敏先前問起過送給泰西的那瓶百年陳，問那瓶酒她怎麼處理的，馬裡奧很快從行為記錄中檢索到這條無關緊要的消息，回答說：“扔了。”

“扔了？”

“是的，退房時扔在房間垃圾桶内，保潔員撿走了。保潔員換班後帶回家，給了她的酒鬼丈夫，男的當即打開來喝了一口，吐了，嫌棄說，‘酸了吧唧苦不溜丢什麼玩意兒’，而後整瓶子酒都倒豬圈食槽裡了。她家養了兩頭小豬，吃醉了睡到現在還沒醒。”

辛爾敏咋舌。

梅塞亞幸災樂禍：“都說了您不懂釣魚。”

高京上城的夜晚光明而璀璨，閃亮的高樓大廈間偶有夾雜小片衰敗村落，被高牆所隔離，牆内是化不開的濃稠黑夜。

小小的光點在堆成山的空酒瓶中搜尋，最終鎖定某隻古樸而圓潤的深色窄肩長頸葡萄酒瓶。

一隻修長纖細的手顫抖着将之拾起，轉了半圈，确認标簽上的古播色語字符。标着手寫的“五七零零”字樣，并加蓋了桃時地和雲照城主府印鑒。

她摸了摸瓶底，摸見一個預料中的凸起，正是當年她所做的标記，頓時跪倒在地忍不住哀哀恸哭。

屋裡剛睡着的妻子猛然起身，試圖把丈夫搖醒，壓低聲線問：“老頭子，老頭子，你聽見什麼聲音沒？”

“什麼聲音，又做什麼夢了？”丈夫不耐煩地翻身。這時他也聽見了，也坐起來，遲疑着問：“怎麼有人在哭？”

他們所在的待開發區隻剩零星幾戶人家沒被拆除，彼此相隔甚遠，都是正常人，不會有人大半夜不睡覺跑來惡作劇。月色不明，從窗簾縫往外看隻是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兩人頓覺毛骨悚然。

扛起槍壯着膽子踹門而出，卻隻有一陣狂風卷過。高空中傳來一聲鶴唳，兩人擡頭，恰見雲彩散開，一隻大鳥穿月而過。

“别哭了，都多大了還哭。”

大鳥背上，别着蝴蝶結發卡的小女孩成熟地勸解哭泣的女人。那人的兜帽被大風吹開，月色照亮她那一頭橘紅色長發。

“我的五千七啊……嗚嗚嗚嗚……”芙路思實在情難自已。

黑色的蟲霧升騰而起，試圖追蹤離去的大鳥，遮天蔽日飛來一群老鸹，撲騰着将那群蟲子吃了個一幹二淨。

先是半夜鬼哭，又是大片的烏鴉閃着光争先恐後死了一地，怎麼看都是不祥之兆，将屋主夫婦吓得丢盔棄甲，連夜搬家。

“所以百年陳真的那麼神奇？”梅塞亞問。

“魔女的營銷手段罷了。”辛爾敏說，“難得逢百年，原本打算大賺一筆，結果那年雲照大旱，葡萄減産，品質也不好，沒能釀多少酒，味道還很奇怪，根本賣不出去。于是就編造了這樣的傳說。”

“啊。”

“不過各花入各眼，有人就真心喜歡那種口味。”他笑。

“比如芙路思。”梅塞亞端詳着拟态機群采集到的畫面，畫面并不清晰，但經過技術比對可以确認那個哭泣的女鬼就是芙路思。

蘭卡身邊那名操縱鳥類的寄種人伽荔和她在一起。

梅塞亞問：“可是她分明就在那座‘遊魂’模拟機裡……”

“這就要問你們了，情報處，我也想知道為什麼。”

“屬下無能。”兩人自覺站直低頭。

“人貴在知恥。”他笑了笑，“不過我不希望再聽見這種沒用的屁話。”

“是。”

“可是您怎麼知道芙路思一定會去找那瓶酒？”梅塞亞問。

“前幾日去酒窖選禮物，才發現，這瓶酒被人裝了追蹤器。這東西十幾年沒動過了。除了她，不會有别人。”

親吻，親吻，親吻。

他們在這樣那樣的場景中親吻，室内的、室外的，原野上、宮殿裡，痛苦的，歡欣的，數不盡的記憶湧進尼奧腦中，像是要把所有親吻的畫面都裁剪成冊滾動播放。

尼奧站在主角視角，但鏡子裡照見另一張臉。戲劇演轉世，總好用同一個演員，變換妝造又是人間一世。尼奧的情況很像是轉世，像轉世讓人忘卻前情的魔藥總是失效，他時常記起一些從沒見過的場景。大部分時間魔藥是有效的，尼奧隻是尼奧。

但當那人再次來臨時，他又記起他不是第一次出現。他和尼奧一樣是黑發、白皮膚、身高優越、長相佼好，除此之外沒有一點相似之處，總不能是俗套的轉世情節。當然不是，他知道。

被沖散的人格緩慢凝聚，尼奧逐漸想起來自己是誰，他又是誰。

從很久之前尼奧還在幼年時，就零零散散見過幾面，就像其他所有轉瞬即逝的夢境，很快就被遺忘。

随着他慢慢長大，這人出現得愈加頻繁，有時甚至企圖和他對話。

他穿着花樣繁雜層疊的禮服長袍，花紋都是具有宗教寓意的特殊符号。尼奧看見他踩過厚厚的金線裝飾的紅色天鵝絨地毯，走向宮殿另一端的寶座。

寶座上坐着一個男人，孱弱的男人，戴着王冠，用絲絹捂着嘴不停地咳喘。

裡爾教廷的長老團齊聚一堂，站在寶座旁側。另一側是佩劍和槍的将軍。

寶座背後更高一階的台上，放着一張細緻雕琢的溫潤黑色木質高背椅。高背椅的花紋拱簇着中央上下相對的三角殿徽。

教廷首席長老端着典籍講了半天廢話，将權杖遞給寶座上的男人。

伏薩王接過權杖，又将權杖轉交給他。

他親吻國王的手背，越過他的寶座，邁上一步，在更高處的高背椅上坐下。

首席長老繼續他的吟唱，皆是艱澀難懂的誇贊之辭，大意是為這位安邦定國，開創安國和平新局面的宗教領袖選擇了一個好的封号，源自古代有名的征服者。

于是這位安德洛所伏薩朝大領正，從此有了一個響亮的名号，是為：

開铎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