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的牆上貼着不知哪年的報紙,窗戶邊是村子裡傳統的盤炕。
司母個子矮小,目測隻有一米五的身高,看起來也是身體虛弱,因為眼睛看東西已經不太聚焦。
她艱難地端來水放到桌子上,裡面的茶水趕集時買的茉莉花茶,喝起來很苦很/澀。
荷皛攙扶着她坐下,告訴她:“不用特意招待我們。”接着她坐在司母身邊的大紅色塑料凳子上陪着司母。
司母看起來像是大哭過一場,眼睛腫着,眼圈通紅,一臉疲态。
司成剛相對還能撐一點兒,不過臉色也不好,像是發過一場大火。
導演先是小心地詢問是怎麼回事,不過他不敢說會幫司家解決一切,所以他并未先言明提供幫助的事,隻靜觀其變,待随機應變。
司成剛一開始一言不發,随後在荷皛追問下說了句:“我們的家事,你們不用插手,惹你們一身騷。”
導演聽到這裡跟攝影和遲昉交換了眼神,意思是如果短時間難以解決的話,就換掉人,再改一版腳本。
這是最為便捷的方法。
遲昉明白海凡的意思,其實他也認同這個辦法。不過他不動聲色示意他先等等,之後看向荷皛。
果然荷皛出聲問:“到底怎麼回事?”
這聲音溫柔堅定中透着一股焦急,那是來自荷皛底色的善良促成的。
遲昉無奈地笑了。
司父講清楚了來龍去脈,語氣中多是無奈。
原來是司成剛的姐姐司倩。
司倩哭着打來電話,哭訴着丈夫的暴行。
司倩其實結婚很晚,因為家裡窮,還有一個臭名在外的弟弟,是以她早年一直在外打工掙錢。
後來經人介紹跟丈夫結婚。她看重丈夫是一個顧家且老實的人,在外面做生意有情商會來事兒,能撐得起一個家庭。
結婚第一年,夫妻二人還很恩愛,丈夫很會疼人。但是好景不長,他們一直備孕卻遲遲沒有懷上孩子。
一開始,丈夫帶着司倩去省會檢查,查出是輸卵管阻塞,所以這一年隻忙着治療,嘴上溫柔的安慰妻子。
接着卻仍然懷不上孩子,司倩就讓丈夫也去檢查。結果查出是弱\精,其實是很難懷上的程度。
于是二人一起治療,司倩慢慢恢複,治療得差不多了。
但是丈夫卻是變了臉,因為他的脾氣變得和能力成反比。一天躁郁過一天,到如今更是把責任推到司倩身上,說是她耽誤了精/子的質量高峰期。
真是好笑,真是一出好戲,隻蒙蔽了自己。
司倩如今打電話來,是因為丈夫變本加厲開始打她,好在婆婆一直護着自己才讓她的日子好過一點。
她打電話來問有沒有辦法讓她徹底擺脫那裡。
荷皛問:“離婚啊!”
古人雲:“甯拆一座廟,不拆一樁婚。”要離一場這樣的婚有多難。
一開始司家并不知道女婿的真面目,或者說是他的無能和自尊讓他逐漸扭曲了人性。
在知道之後,他們曾去找過他警告他,隻好轉幾天就變成原樣。
前段時間司倩提出離婚,可丈夫不同意,說:“在彩禮的基礎上加五萬就離婚。”
是以司家才同意拍攝紀錄片,就是為了拿到片酬。
可不知道是不是那個無賴得到了口風,直到司家有了賺錢的快捷門道,竟然不同意離婚,說是耗也要耗下去。
他的目的很明顯,當是為了錢為了利。這種人好處理也難處理,好處理是拿錢消災,難處理是不知道是不是無底洞。
大約是人弱被人欺,一事無成的人最被嘲諷看不起的厲害。
司成剛就是這樣的角色,他一直留在村子裡。仿佛打定了主意守在這裡,不願意出去,成為一個守村人。
可他還年輕,他還有的是力氣。
大家都沉默,偶爾傳來司母的啜泣聲,連荷皛也難過得鼻酸,眼圈凝起淚水。
因為司倩從小就對荷皛很好,趕上她從城裡打工回來,就會個附近鄰居家的小孩子帶零食和水果。
荷皛自己的家離她加很遠,卻還是每年給她帶。司倩知道荷家給自己家很多大大小小的幫助。
*
就在這種大家思緒都遊離的時候,司成剛以一中難以想象的速度沖出家門,甚至快出殘影,再也不像是他平時散漫,吊兒郎當的樣子。
他騎上家裡生鏽斑駁的電三輪,一路朝着鄰村姐姐婆家而去。
留下的人立馬反應過來他是要去幹嘛,司母怕兒子出什麼事情,嚷着讓當家的去看看。
卻是荷皛最先動作。
遲昉緊随其後在院子門口拉住了她。
“這并不關你的事,不屬于你能解決的範疇了你知道嗎荷皛!”遲昉握住她的手腕,“你不能沖動。”此時他比荷皛冷靜得多。
荷皛好像聽進去了,并未有動作。
遲昉認為荷皛有點過于善良,甚至把别人的責任和事情分到自己身上,見不得苦難的發生。
他扳過荷皛的身體,兩個人面對着面。
他接着說“這裡面有太多的未知,不僅你可能會受傷,也會給紀錄片拍攝和制作方帶來很大的困難。如果那個無賴找上門來怎麼辦?”
荷皛想遲昉對那個男的評價很對,他找上門就打他。但她堅持不說話。
她挺倔的。
“而且你知道如果這次紀錄片順利拍攝會給你,給清河品牌,給清河鎮帶來多大的利益和流量。”
遲昉的手緊緊抓住荷皛的胳膊,用了很大的力氣。就像是他的眼神和臉色。
荷皛腦中浮現很多形容詞——理智,冷漠,無情,事不關己。
忽然她緊蹙的眉頭松展開,眼睛輕顫,腦中一片清明,她明白了他終究應該是這樣的。
可他一開始不是這樣的,似乎牽扯到利益就該是這樣的。
“我以為你會跟我站在同一條戰線上。”
“别再跟着我。”荷皛轉身沖進荷姥爺的院子裡。
她這句話不确定是說給遲昉說的還是導演攝影,又或者都是。
遲昉愣在原地,他其實對情緒感知很敏銳,他看透了荷皛的心理變化。
導演不确定遲昉在想什麼,攝影也沒停止拍攝,鏡頭對着遲昉。
“别拍了。”導演對攝影說。
就在攝影準備關掉機器時,摩托車啟動的聲音清晰傳來。攝影幾乎第一時間又舉起機器對準聲源。
是第一次見面時的那輛摩托車。
硬朗英氣的車型,流暢的曲線,荷皛就騎着它從院子裡沖出來。
頭盔代替了防蜂帽,全然看不見她的臉。
但遲昉能想象到她的樣子,倔強又堅強。
摩托車轟隆急速駛過他們三個人,車尾後揚起濃濃的黃土,逐漸彌散開來,留他們在後面吃土,捂住嘴巴鼻子。
攝影隻管記錄下這颠覆荷皛形象的一幕,但是他私心對這個小姑娘肅然起敬,默默為她豎起大拇指。
他以為,這一幕會成為這一集的一個經典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