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晃了晃腦袋,搖不出裡面的水,便循着琴音出門吹風散熱。
夜半天星崖,孤奏明月曲。
時序寒本隻是想彈一曲為她安眠,天星崖不遠不近,正是好去處。
他撫琴崖邊,指尖下音符傾瀉,韻律和緩,安眠之餘更能助聽者提升靈力。
當然這同時也很消耗琴師靈力。
然而彈着彈着,琴弦似生了自己意志,不受控地将他心思傾瀉而出。
不過她睡了,不要緊。
琴音漸入佳境,隐秘歡喜肆意流淌,悠揚婉轉,清甜如蜜。
洛凝見沿途山道兩側花樹枝葉也跟着抖動,落花随風流,跟從靈音召喚而去。她被琴音的歡欣感染,踏着飛花韻律,随手折枝舞劍。
聽着這樣的琴音入眠,她那樣亵渎師尊的夢都變得合理起來。
怪不得她。
肯定是她白日裡受的沖擊太大,才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琴音一轉,在抑揚頓挫間變了調,時快時慢,尋尋覓覓,朦胧迷失又若即若離,在欣喜怅惘中來回起伏。
洛凝手中花枝也緩和下來,收攏周身靈力,控制繞身飄零的花瓣流向。
不知不覺間,她踏着劍步到了懸鋒台,天星崖近在眼前。越靠近,琴音越清晰澄明。
湛光聽琴數百年,與琴音共振共鳴,倏爾躍出現身,劍柄抵開她手中花枝,争寵又讨好般蹭着她的手。
她握緊湛光,心随意動,揮出飛花劍法下一式。
時序寒催弦愈急,緊繃情緒被拉到臨界點,五髒六腑都在來回翻攪,痛得人心肝發顫,在長久摧心後,終于柳暗花明。
烏雲蔽月,忽而風至,驅散陰霾,月明萬裡。
也在此時,洛凝悟出了飛花劍法最後一式落花逐月。
周身飛花圍聚成團,将她包裹其中,湛光一引,花瓣四散,層層綻放。零落花瓣追随劍意,直奔萬裡之上的明月。
踏着花瓣而下,不知不覺間,她已到天星崖。
師尊的琴還未停。
手中師尊的劍牽引着她往前。
她撐着下巴坐在他身邊,安靜在側聆聽琴曲。
師尊又在思念師娘了。
晚風盈滿素裳廣袖,師尊彈得專注,心事盡付瑤琴,孤單蕭索卻又執着。
她聽了十年,這曲子每每到最後催心斷腸,指尖幾個音節便輕易讓人撕心裂肺。
思念被時間釀得酸澀,入口甜蜜,回味卻是悠長難忍的酸苦,隻能再飲,用初時的甜來壓回味的澀,循環往複。
像不得往生的人間遊魂,是暫寄人間的喪家鳏夫,等待希望救贖。
洛凝記得柳暗花明後,他曲裡更深的痛楚。
她不願師尊再沉浸在這般酸楚裡。
花瓣輕落在琴弦,與琴上那骨節分明的指節相觸。
琴音為之一變,時序寒大夢初醒般睜開眼。
“師尊。”她笑。
他驟然紅了臉。
方才的琴音,她、她聽到多少?
“你……什麼時候來的?”他錯開眼。
羽族能歌善舞,尤擅音律,鳳凰更是其中佼佼。而這種族群的天賦,最常見于……求偶。
對于鳳凰,這無異于直接剖白心意,亦是最熱烈的一種表白。
“有段時間了。”她眨眨眼。
“怎來了也不出聲的……”
她就這樣在旁邊聽完了整首麼……
時序寒面上愈發滾燙。
洛凝雙手支着下巴,盯着他,“見師尊彈得入神,我怎好打擾師尊雅興?再說了,湛光也聽得很認真呢。”
“師尊彈得很好聽,就是有點傷感。”她撫過琴弦,“我還是喜歡更明快的前半阕,師尊可以再彈一遍給我聽嗎?”
這跟再表白一遍有什麼區别。
她果然都聽到了——
他耳尖紅透,抿唇收了琴起身,臨走還嗔了她一眼。
她揉了揉眼睛,師尊好像是害羞了?
走那麼急,她都沒來得及給師尊展示新悟的劍招呢。
“诶!師尊!”她忽而想起什麼,起身追下山路,“等等我!”
“師尊的湛光還沒拿回去!”她追至霄雲殿,被拒之門外。
“不急。”
此後便再沒應聲。
這回師尊好像真被她惹惱了,一連三日把自己關在殿中沒出門。
到了第四日晨,洛凝去懸鋒台的路上,一抹雪影飛速掠過,雪地裡落下幾縷被風吹落的銀絲。
她不合時宜地想起那本手冊裡的内容。
師尊這不會是……在築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