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一夜暴雨。
一意自囚的蘇貴妃前夜忽然轉了脾性,上書向陛下服軟妥協,隻求離開冷宮相見。
皇帝自以為終于磨平她的棱角,欣然應允。
甘露殿内,九五至尊摒退左右,獨留殿中等待貴妃的忏悔,思量着怎樣折磨,才能叫她日後更加乖順。
慕婉婉入内,眸中了無生意,見到皇帝也并無太多表情。她跪得筆直,一如蘇太傅那身難折傲骨。
皇帝厭惡得蹙眉,走下禦座,巴掌高高揚起。
慕婉婉如同破碎的木偶,懶得再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迎合他扭曲的欲望。
這一次,國師不會再沖進來替她解圍了。
她總要自己解決啊。
貴妃擋住皇帝落下的手,反手一扭,老皇帝來不及錯愕便被她摁倒在地。
“放肆!”
嘶啞的聲音伴着殿外電閃雷鳴,她聽不真切,隻順從内心的聲音。
她利落拔下發簪,像是練習過無數遍,手起簪落,血光迸濺。
老皇帝如同破風箱般的呼救漸輕漸無,不知何處進的風吹熄了殿中忽閃的蠟燭。
手上粘稠的血微涼,窗紙案台上滿是血迹。
察覺有異的宦官入内查看,愣怔須臾立刻尖叫着逃離,“來人呐!來人!蘇貴妃弑君了!”
她終于笑了起來。
消息很快就到了喻謙光耳中。
“怎麼會這麼突然?”喻謙光披甲起身,吩咐部下,“來不及了,之前的計劃全部提前今夜,速去通知各署!務必趕在東宮之前控制住皇宮!”
他謀劃的一切,盡付于今夜。
驟雨未歇,喻謙光的人馬和東宮勢力交鋒徹夜,終于在黎明前分出了勝負。
喻謙光拔出太子胸口長劍,看着萬人之上的東宮之主匍匐于他腳下,不甘咽氣。
他赢了。
鐵甲寒芒,劍鋒飲血,喻謙光推開甘露殿大門,慕婉婉早已肅正衣冠以待。
她手捧玉玺,笑着走來,“這個時候才到,喻将軍可讓我好等。”
“娘娘這是何苦。”喻謙光收劍,“我遲早會起事,這老匹夫橫豎難逃一死,娘娘的仇怨屆時也會一并清算。你又何必為了一時逞意拿自己的性命冒險?”
“自己的因果哪有讓别人幫忙了結的道理。”她歎息,“别說我了,先恭喜殿下榮登九五。”
接過玉玺,喻謙光卻沒多歡喜,更沒有想象中的激動興奮。
“記得我的請求,蘭鏡的安危就拜托你了。”
說這她從袖下取出匕首,動作行雲流水,“作為交換,我送你個名正言順的皇位。”
蘇家女連同東宮謀逆犯上,甘露殿弑君敗露後,皇子喻謙光率軍除逆,親斬蘇绮雲和太子于劍俠,清除餘孽。
連同玉玺一起的,還有證明喻謙光皇室血脈,及加封太子的傳位诏書。
如此,天下盡在掌握。
她對自己下手太快,待他放下玉玺去攔,匕首早已穿破心髒。
貴妃在他面前香消玉殒。
血色盈目,滿地殘紅。
殷紅滲入土壤,蜿蜒向前淌出一條血路。
飲血長劍上劈砍得滿是缺口,蕭玄奕不以為意,捂着傷口強撐着一口氣向前。
昨夜聖子離開後,蘇蘭鏡也下馬追了回去,隻剩他一人回營寨等他們。
事實證明,還好他們彼時沒有跟他一起回去。
南诏本無意與中原争鋒,此番來遠安,除了報答蘇蘭鏡救命之恩和接回聖子,他也看不慣那妖道拿全城黎民百姓的命去填什麼破陣。
可皇帝實在狡詐。
那禁衛統領早早領命,這次赴邊除了祭城,還要挑起兩國戰火,以便中原後續出兵南诏。
也是,禁衛統領這般要職,又怎麼可能随意被外派邊境?
蕭玄奕不在營中時,禁衛統領聲東擊西,趁夜帶領一隊人馬出城,偷襲他營寨。等他趕回,他随行護衛甲士盡數被殺,無一生還。
他拼盡全力殺出重圍,孤身馳馬回南诏,要将中原皇帝的陰謀告知大兄,早做準備才行。
“船家,到對岸南诏多少銀兩?”蕭玄奕來到滄江邊,摘下鬥笠。
兩國以萬劫淵為界,若要往來便隻能走水路,過滄江。
“客官,又是你呀。”老船夫起身撐杆,“還是跟上回一樣就好。”
“嗯。”上次倉皇渡江,這次重歸故土,滄江奔流萬裡,心境早已不同。
小舟行至江心,船夫道,“客官,你看那邊是誰?”
他探身舟前,瞧見大兄帶了人馬,早早停于對岸等候,他興奮揮手,“兄長!”
南诏王臉上露出一個詭異的笑。
還沒等蕭玄奕察覺異常,他便被從後捅了一刀,刀身穿透胸膛,銀亮刀尖刺破前襟,鮮血汩汩流出。
船夫松開刀柄,“對不住了,三殿下。”
蕭玄奕忍痛反身将船夫打落滄江,踉跄着穩住身體,看向江那頭的兄長,臉上是一成不變的淡然笑意。
沒有一絲意外和驚怒。
大兄早就知道。
或者說,今天這出,就是他的好大兄一手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