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雲殿内。
明昀仙尊的心魔早已蘇醒,卻難得好心沒有急着占據和控制身體,但洛凝離開後,又開始叫罵起來。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心魔惱意更甚,「這樣好的機會被你白白糟踐!」
「難怪比不過蕭玄,還有那什麼少宮主,随便一個都比你強!」
是了,他們更年輕,也更懂怎麼說怎麼做更讨她歡喜。
「到底有什麼好放不下的?如果她遲早要離開,為什麼不在那天到來之前把想說的都說出來?」心魔郁憤,「如若是她願意為你留下……」
「不可以。」時序寒打斷。
不能讓她這樣輕率地決定去留。
怎麼可以讓她因為自己這個師尊為難?
普天之下,哪個師尊會有意将徒弟置于兩難?
「你怎麼知道她會為難?或許……并不為難呢?」心魔低笑,「你應該已經感覺到了吧?先看看自己的靈脈再說。」
内府束縛心魔的靈鎖已崩開了三道,昏迷前孱弱不堪的心魔實力驟增,照此下去心魔破鎖而出隻是時間問題。
他的靈脈……
他的靈脈怎麼可能?!
驚訝于脈絡間重歸暢連,雖然依舊粗糙支離,但破碎的經脈被重新接續,顯然已經被人修複過了,時序寒隻凝神内視,便已了然。
……怎麼可能?
昭烨鑽研百十年都未能尋到法子,這些年的努力也隻是堪堪減緩靈脈枯敗的速度,減少他的痛苦程度而已。
他這樣萎頓不堪的筋脈如何一夜回春?
「中間隻有阿凝來過。」心魔适時道,「好好檢查檢查,是不是感覺靈脈裡殘留的氣息很熟悉?」
心魔笑了起來,「是怎樣的修複方法,還能在對方體内靈脈裡留下殘存靈息的呢?」
時序寒幾乎瞬間就明白過來。
心髒不合時宜地劇烈跳動起來。
明昀仙尊臉上紅白交加,呼吸愈發急促,終年不為心魔所動的黛藍眼底,此刻情緒翻湧,理智和沉穩被寸寸蠶食,有屢屢黑氣萦繞于清澈眸中,時序寒端坐于席凝神屏息,那黑氣卻如附骨之蛆愈發難以拔除。
「你現在既知道了,那想好以後怎樣面對她,怎樣繼續道貌岸然地做她師尊了麼?」
「若她日後還想逃避抄書,你能嚴詞拒絕她的嬌蠻耍賴嗎?」
「阿凝再像小時候一樣撒嬌要抱的時候,你還能面不改色地把她當孩子,抱在懷裡哄嗎?」
「晨起為她绾發的時候,還能接着騙自己隻是她不願自己梳那些發式麼?對羽族來說,為對方梳理青絲和羽毛是什麼含義,需要再提醒你一遍嗎?」
「要真能做到心如止水,目下無塵,又怎麼會有我呢哈哈哈哈……」
「我,就是你啊。」
背後雙翼展開,寬厚翅羽伸出,周圍物什被掀落在地,紊亂心緒擾亂了他的靈力運轉,狂風自下而上卷起,時序寒坐在風眼中巍然不動,眉心銀印忽閃忽滅。
向來清冷淡然的臉上,往日泰山崩于前依舊能面不改色的表情,赫然出現裂痕。
「住口!」時序寒呵斥并更着力加固内府困鎖心魔,奈何一意壓制的心魔愈發壯大,随着他靈脈的部分修複,隐隐有了壓過理智的傾向和力量。
心魔笑得愈發猖狂。
從前不論如何蠱惑誘導,時序寒總是視而不見,充耳不聞,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和隻言片語的回應,可如今——
他在憤怒。
真是良好的開端啊。
心魔終于找到了突破口。
氣惱、怨恨、嫉妒、愧疚……
這些源源不斷又難以自控的情緒,是心魔最好的養料。
找到了他情緒的突破口,心魔更加肆無忌憚,時序寒額角沁出點點冷汗,默念清心決以試圖平複心中激蕩。
忽而,一片霜羽搖擺着闖入霄雲殿,搖曳着落在他衣擺旁。
是……他給她的琨霜翎羽。
心魔霎時噤聲。
雪鳳贈出的翎羽認主,若非主人所棄,終其一生都會伴随主人身旁,不離左右。
她……親手丢掉了他的領羽麼?
明昀仙尊伸手撚起那枚翎羽,眼中晦澀難明。
須臾,門口傳來了輕快腳步聲,洛凝像隻輕快的貓兒,從門前梨花樹後探出身,閃身到門後扒拉着門框往裡看。
霜銀翎羽感受到她的氣息靠近,在時序寒手中顫了顫,仿佛他一松手便要迫不及待回到她身邊去。
時序寒擡起眼望向門口,黛藍的眸掩在纖長睫羽下,染上一層陰翳。
她回來了。
竟又回來了。
為什麼去而複返?
在月光照不到的陰影下,他眸中黛藍變得越發深邃漆黑。
“師尊?”她怯生生開口,殿外月色正好,傾瀉而下宛如一層朦胧薄紗覆在她周身,“我方才……落了隻羽簪在霄雲殿,你有看到嗎?”
洛凝方才藏身梨花樹後,想了半天才想到指使羽簪偷偷入殿,随後自己再進去取的蹩腳法子。
還是話本看得不夠多,她隻能想到這個了。
可她不知,已認主的琨霜翎羽,若非主人授意,是斷然不會遺落他處的。
除非遭主人抛棄,否則便是雪鳳本身,也不會再是翎羽的歸處。
洛凝這點小心思在他面前無所遁形。
明明方才她還想着要挺直腰闆找回場子的,可還沒踏入霄雲殿見到師尊,就開始局促起來,像被抽了蝦線的蝦一樣挺不直了。
剩下不多的勇氣,全用來虛張聲勢。
“在這裡。”時序寒此刻多了些與平時不同的壓迫感,語氣不容抗拒,“過來。”
洛凝向内走去,師尊如松挺拔的身形映在繡銀屏風上,在微弱燭光下影影綽綽,周圍是昏黃暧昧的朦暗。
隻有師尊注視她的視線讓人難以忽視。
更心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