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凝趴在師尊手邊,她能做的都做了,師尊應該馬上便能醒了才是。
她換了個姿勢,視線依然落在師尊清俊出塵的面容上。
他神情相比剛剛有了微不可察的變化,身體的折磨轉而變作難解的哀愁,眉間微微擰起,沒有說話卻給人一種哽咽到無法呼吸的痛。
她湊近了些瞧,伸手想要撫平師尊眉間褶皺,卻接到一滴順着他眼尾落下的清淚。
師尊竟也會掉眼淚?
究竟是夢到了什麼啊。
她附耳過去,想要聽清他無意識的悶哼。
可榻上人卻一下沒了聲響。
她轉頭去看,鼻尖不經意間蹭過他的,冷不防望進一雙濕潤的黛藍眼眸。
像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湖泊,偏偏幽藍深邃帶着緻命的吸引,蠱惑着她步步向前,即便終究泥足深陷。
洛凝呼吸一滞,方才準備的問題此刻竟是一個都問不出來了。
時序寒直愣愣望着她,目光遲滞,眼底蓄着的淚意閃爍,眉眼間是濃郁到化不開的哀凄和眷戀,想要挨鄰卻不敢靠近的猶豫不決,像是生生被打碎後重新拼湊起來的精緻白瓷。
在意識模糊和清晰之間,更多的還是遵循本能反應。
似她這般拿琨霜翎羽撩撥雪鳳的,在羽族看來,這與求歡何異?
他看了她半晌,什麼都沒說,生怕驚動這份易碎的須臾幻象,室内隻有床頭燭台中燈花爆開的聲音。
從驚詫欣喜到小心翼翼,伸手想要觸碰卻糾結着擔心驚擾。
看着師尊伸出又收回的手,洛凝眨眨眼,靠了上去還笑着蹭了蹭。
師尊是在擔心她回不來麼?
之前在丹青島用不了通訊符聯系不到外界,不知外面怎麼編排的,但傳到師尊耳中,恐怕讓師尊擔心壞了。
不過沒關系,她不都已經全須全尾地出現在師尊眼前了嘛。
師尊嘛,哄哄就好了。
她細細瞧着時序寒,捕捉他每一個表情的變化,思忖着怎麼三句話把師尊哄好,隻是難免不時走神——
師尊的手溫暖幹燥,師尊睫毛又長又翹……
纖長睫毛上還挂着半滴淚,晶瑩剔透,叫人忍不住伸手拭去。
便是她這樣輕微的動作,也變作一塊滾滾巨石,在本就繃緊了弦的時序寒眼中激起驚濤駭浪。
她、又要消失了嗎?
就算這樣小心觸碰,幻境還要在他眼前再碎一遍麼?
強烈的哀怨不甘紛紛湧上,他像是不顧一切的賭徒,将眼前人拉進懷中緊緊擁住。
“别走,别再離開了……”他埋在她頸窩裡,像是低泣。
洛凝從未見過師尊有這樣失态的時候。
有溫熱的淚滴落,沿着她頸線蜿蜒而下,一路燙到心坎裡。
洛凝一時間手足無措,不過是下山一趟,不至于罷?
從來沒心沒肺的惡毒女配甚至開始反思,是不是她途中沒多聯系師尊,導緻現在想安撫他都變得這般棘手。
她隻能無奈輕輕抱住他,“好啦我不走,已經回來了。”
“若若……”他低喚。
洛凝渾身一僵,松開了手。
她微微圓睜的杏眼定定看着他,臉上笑意凝固在嘴角,往後稍挪掙開了他的懷抱。
原來是……把她當作了師娘啊。
難怪夢裡都掉眼淚,難怪哭得這樣凄慘破碎。
怪她方才見師尊醒來,一時高興昏了頭,沒注意到師尊往日清明的眸中,今日卻混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濁意。
她語氣驟冷,“師尊。”
冷聲提醒着自己,他們師徒的界限。
一句師尊,時序寒如夢初醒。
眼中纏繞的魔氣驟然褪去,黛藍雙眸恢複往日澄澈。
微微潮紅的臉色迅速變得蒼白,他像是碰到了什麼不該碰的東西,迅速退後與她拉開距離,側目移開視線,神情也無比僵硬。
他方才是在做什麼?
仗着神思不清,這樣肆意靠近她,觸碰她,甚至、擁抱她——
深深的愧疚和自責将他淹沒。
“……抱歉。方才,便算吾認錯了罷。”關切的話堵在喉嚨,想說的太多反而難以開口,他别開臉避開她的視線,任何解釋都顯得蒼白,“你……回來便好。”
“我知道了。”洛凝心口憋着一口氣,“既然師尊已無大礙,那我便先回凝霜閣了。”
直到她的衣角消失在院中梨花樹後,明昀仙尊才擡眸凝視她離去的方向,眉目深鎖。
她身上還有沒有傷?
出門在外衣食住行都還适應嗎?
劫雷之後的罰劫可有大礙?還痛不痛?
為什麼不用琨霜翎羽?
他試圖張口,卻什麼都問不出來,也沒法開口挽留。
究竟是夢境太過真實,還是他一心選擇沉溺,便是時序寒自己都看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