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望去,長長的宮道不見盡頭,兩旁紅牆上的斑駁痕迹在此刻顯得格外滲人。寒風吹得燈燭火焰晃個不停,将幾人的影子投在地上,不甚清晰。
幾人不慌不忙地走着,誰都沒有再挑起話題。
茫茫夜色下,隻見地上兩道落在最後的影子越來越靠近,那交纏的衣袖下似乎正藏着兩隻緊握的手。
蘇霁瞧了眼因光線造成的影子錯覺,又目測了一番自己和身旁女子之間的距離,忽然緩緩地笑了起來,随即放慢了步子。
耳邊驟然響起低笑,風回雪懵懵地轉頭打量他。因夜晚視物能力弱,她從方才就保持着謹慎觀路的樣子,并不知道他在笑什麼。
順着蘇霁調侃的目光望去,風回雪的瞳孔微微一縮,趕緊往右側多行了兩步。
那兩道影子霎時分離,而男女身形的差距卻看着更為和諧。
見狀,蘇霁移開視線不再看,嘴角的弧度卻未有變化。
這時候,石闆路上不知從哪冒出來了小石子。風回雪走神沒留意,腳下一滑身子一歪,向蘇霁的方向跌去。
一隻修長有力的手穩穩地接住了她,她順着小臂的方向瞥去,視線觸及一小截玄色的衣角。
袖口處用金線繡着楓葉的圖案,稀稀落落地繞着手腕一圈。目光再往上移去,就見交疊的領口上也分布着同樣的紋樣。
她撞上蘇霁淡淡的目光,指尖無意識地在那片衣角上摩挲了下。
很不錯的質地,摸上去輕柔順滑,應該是京城最新的流雲錦。
夜色漸濃,月亮也躲進了雲層。
竹林被風刮得張牙舞爪,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沉悶的氣息。眼看快到下鑰的時辰,宮女遲疑地小聲催促二人。
見女子一動不動,蘇霁淡然地将手覆上她的柔夷,而後慢慢從衣袖上面拂開,“故意的?”
扶着人站好,他收回手,漫不經心地說着令人大吃一驚的話。
“别光顧着看孤!路都走不穩,你這不算愚鈍那算什麼?”
自大!誰在看他了!
風回雪的雙眼快速地眨動了兩下,面上的溫柔之意搖搖欲墜。她深深呼出一口氣,在内心默默給他記上一筆。
她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強扯起一抹微笑,“多謝殿下提醒!宮門快下鑰了,還是快些離宮吧!”
說完,風回雪逃避似的轉過身,打算快步逃離這裡。餘光不經意瞄到暗處的一抹修長身影,她颦了颦眉。
那人是誰?什麼時候到竹林那裡的?
“怎麼了?”蘇霁上前,追随着她的視線看去。
夜間風大,竹林被刮得發出一陣陣嘩嘩的聲響。枯葉洋洋灑灑地飄落下來,在小道上鋪了一層。
那人從暗中步出,清隽的面上笑意不明。
他一身绛紫的錦袍,腰間系着一枚素白的松鶴玉佩。長發用玉冠高束着,垂下的發梢在風中也絲毫不見淩亂。
男子的步履悠閑,端着一副翩翩君子的樣子。
深邃的眼眸中驟現涼意,蘇霁面無表情道:“這麼晚了,三弟還未回府?”
聞言,風回雪恍然,原來他就是傳聞中的清懷王。
當年繼後風泠入主中宮後不久就誕下了一名男孩,永順帝很是歡喜,當時就賜名蘇煜,并在皇子周歲時破例封他為王,以清懷二字作為對他的祝福。
胸懷清高,風雅絕塵。
風回雪暗自撇了撇嘴,心道永順帝的用意之深。明淨的雙眸在夜色中熠熠生輝,她垂下眼睫,喃喃道:“日以煜乎晝,月以煜乎夜。”
蘇煜彎了彎薄唇,微微颔首,“正是此意!姑娘好學識!”他噙着笑意轉而看向蘇霁,意味不明地稱贊道:“皇兄能得風姑娘為太子妃,真是有福氣!”
蘇霁睨了二人一眼,不鹹不淡地應下,“三弟說得是!”話音未落,他的面上已經浮現不耐之色。
察覺到冷意,風回雪擡手将衣領合得更緊,雪青色的綢緞面料将人襯托得格外嬌柔可人。她默默往蘇霁的方向挪了挪步子,試探地站到他的身後。
待面前的身影微微一僵,風回雪愉悅地揚了揚眉,心中産生了另一個想法。
皇宮之中的秘辛不是輕易可以探查的,就算是作為東宮的女主人也未必能有發現。與其聽從碧落背後那人的指令,不如用自己的法子。
比如——太子蘇霁就不失為一個好途徑!
風回雪眯了眯眼,内心千回百轉。
清懷王見二人之間似乎有些端倪,收在身側的手不輕不重地敲了敲大腿。他不欲開口詢問,自覺地說道:“既已夜深,那本王便先行回府,就不打擾皇兄和風姑娘了!”
說完這句,蘇煜略一颔首,起步離開。
風回雪盯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看着他直至化作一個黑點消失在宮道盡頭。她的心頭突然劃過一絲異樣,總覺得這人在哪裡見過。
正出神回憶時,耳畔響起一道冷漠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