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離開的那天,在一座公園裡,他找了個人迹罕至的角落,帶着僅剩的勇氣跳下了一條未名河。
然而命運愚人,同時也暗藏某種蹊妙。
最後一絲意識消失前,有個人捉緊他的手,将他帶離了地獄。
他将臉埋進臂彎,瑟縮着抱緊了自己。
那個人取下自己佩戴的胸針放到他手裡。那是一枚很精美的純金銘牌,價值不菲,上面刻着字母L。
——“不知道你經曆了什麼,希望這枚胸針可以幫你暫時度過難關。”
——“好好活着,别再回井底去了。”
他在兩人離别的劇院前長久伫立。
劇院外牆上貼着一幅巨大而殘破的電影海報,上面标注的名稱已不能分辨,隻依稀能讓人看出,一大一小兩個人坐在列車上,眼神歡欣而憂傷。
他鬼使神差地走進去,看了人生第一場電影:
在生命的最後一天,一個末路之人與另一個前途未蔔之人相遇。他們短暫地逃離現實,尋找回憶,尋找藝術和生命的意義,最終在列車上度過了互相救贖的兩小時。[3]
——“I’m scared.”【我害怕】
——“Stay with me.”【留下來陪我】
——“It’s time,isn’t it?”【時間到了,不是嗎】
——“It means it's very late,Lawrence.I must leave.”【意思是,時間非常晚了,勞倫斯先生,我該走了】
短暫人生中的幾次離别感受不甚了了,第一次是被抛棄,第二次是迫于逃離,第三次是尋找解脫。
然而那天車燈消失之時,他第一次嘗到了離别的苦楚。
迷途之人,竟然發現人生尚有不可擺脫的理由。
自那之後,他私自把一個人當成無望人生的救贖。
為了追随那個人的腳步,他把自己從深淵中拉出來,帶着甯尚且年幼的孩子逃離了她那個酗酒暴力的白人丈夫和充斥着大ma氣味的鐵皮屋。
在礦區的窄洞裡躲避警察,在醫院的樓梯間收集紙皮和易拉罐,在淩晨4點的街頭與流浪漢争奪過期面包……
直到一場意外的大火燒毀了那間鐵皮屋。
當時,他就站在河對岸,冷漠地看着驚慌失措忙于救火的人群。
在他身旁,是一個瘋瘋癫癫的瘦個子女人,她拿着一副塔羅牌向甯易招手。
他蹲下身,抽了一張。
精神失常的女人難得清醒。
The Tower.【高塔】
“This could be trouble.Well,Shit happens...”【很糟糕,但,世事無常……】
對面火光消失,一個人被從變成廢墟的屋子裡擡出來,蓋上了白布。
看着那張高塔牌,他笑了,好像突然能從世事中頓悟:
明明已經足夠善良,足夠寬容,為何命運還是将他帶入一輪又一輪的絕地?
此前痛苦的人生無從解釋,他找不到一個可以捉住問的人。
原來是因為自己身上,有一張始終無法擺脫的高塔牌。
——
一顆心在風雨裡迂回飄蕩,在異國他鄉颠沛流離。
命運本應遺憾收場,卻因為一個人的突然降臨,他的人生有了新的開始。
從狹小髒亂的鐵皮屋,到倫敦的名校,從隔着千百人的熱鬧對街,到安靜的藝術展廳,他終于走過了一段漫長又孤獨的路。
但無論如何改變,都始終無法安然地再走到那個人面前說一句“你好”。
畢竟沒有經過同意,是一件很沒有禮貌的事情。
直到後來他發現自己無法隻做一個偷偷跟在那個人身後的透明人,貪婪地想要靠近,再靠近。
最終,他把這種難堪的戀慕歸結為無法擺脫的心理惡癖,在最絕望的那年忍痛放下。
世界很寬廣,人生卻不似電影,兩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如何也不會成為同路人。
此後,那個不敢宣之于口的名字變成了他唯一能夠傾訴心事的——勞倫斯先生。
——“人事總是虛僞,而我必須忍耐,被困在理智與欲望之間不得解脫”。
親愛的勞倫斯先生,時間非常晚了,先到這裡吧。
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