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r Lawrence:
我所在的城市已經連續下了半個月的雨,直到今天傍晚時分,窗外難得地出現了陽光。
聽聞大廈的另一邊,太陽将落,黑色雲層散去後,遠處的海岸線也變得清晰。夕陽将天邊染成燦爛的粉紫色,映在海面上,像散開的鑽石。
大家都很開心,約定下班後,一起去告别今年最後一場日落。
我想我應該也是開心的,隻是那種情緒并沒有持續太久,最終還是決定駐足在原地,對着沉悶單調的天色發呆。
其實路不遠,隻是又要下雨了。
獨處是個好方法,否則該怎麼向别人解釋,大家都在感受迷蒙雨景,而隻有我被淋得渾身濕透?[1]
勞倫斯先生,請原諒我一再地叨擾。
大概再沒有人願意去聽,一個怪物,是怎樣在一個普通人的殼子裡努力表現得正常,而夜晚隻敢藏身在連月亮都不屑的陰暗地。
我從小就不被教育如何保護自己,也不知是否用了錯誤的方式來自我療愈。
時間是個很中立的容器,它鎖住了一個人無望的年少時光,卻沒有教會他如何不受影響地面對将來。
有時候連我自己也分不清,被鎖住的是過去的我,還是現在的我。
很可笑吧,一個人,竟然連自己都不能信任。
然而每當我想竭力擺脫過去那個可怕的影子,結果都不如人意。這麼多年過去,他依舊如影随形。
或許我将永遠與他共存。
再有一個小時又是新的一年了。
很想再見你一面,哪怕隻是說一句。
“吃飯了嗎?”
又或者。
“今天天氣不錯。”
不過,還是算了,我應該慶幸你永遠也不會知道這些。
親愛的勞倫斯先生,願意再陪我坐一次兩個小時的列車嗎?還有很多話沒講完。
但時間非常晚了……
——
屋内沒有開燈,遠處傳來斷斷續續的煙花綻放聲,偶爾有星星點點光亮映在落地窗上,驟明驟暗。
機械時鐘無聲轉過一圈又一圈,正中心旋轉的高塔發出幽暗的藍光,兩個小小的人兒在高塔兩側此升彼落。
電腦屏幕熄滅又亮起,如此循環反複過許多遍,最終那封未發出的郵件又被存進了草稿箱。
12月31日,晚上11點59分,甯易在空白的面闆上最次編輯——
尊敬的路風南先生:
輾轉星河,又添新歲。
感謝您在過去一年裡對風域畫廊的信任與支持,在此謹代表風域祝願您與您的家人身體健康,事事如意……
世界時鐘又開始了新一輪倒計時,不會有任何改變發生。
身體與靈魂被消沉與不安纏擾,在夢裡,他又見到了那座高塔。
在繁星之上,煙花墜空,大廈傾倒。
——
高塔,塔羅牌的16号牌。
厄運降臨,無處可逃。
——
甯易在三歲時被雙親遺棄至孤兒院。
囿于一個荒誕的社會實驗,他的人生幾乎毀于一旦。
在那場名為命運的塔羅牌遊戲中,他單單選中了第16号牌——高塔。
也正因如此,他被一對英國藝術家夫婦收養。
本以為到了國外後能重獲新生,卻不想又經曆了二次離棄。
重新給過他短暫庇護的,是一個叫甯的華裔女人,盡管她隻是為了一個星期24英鎊的慈善補貼。[2]
然而不久之後,甯也因為一場意外離世。
他再也找不到一個繼續支撐自己的理由,這個世界沒有一件事與他有關。
就這樣消失了,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