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不必擔心。”妖侍睨着為首執燈衛的面色,好言好語地安撫道:“護城結界已開,虞城的地界裡現在連隻螞蟻都鑽不出去。”
自出地牢後這幫執燈衛便一個個冷着張臉,将不滿和懷疑刻在了臉上,那眼神就好似虞城的人自己打開牢門将那隻妖放跑了一般。
妖侍垂眉斂目,心底暗自翻了一個白眼,臉上仍挂着禮節性地的笑。
“剛從地牢裡逃了一隻。”執燈衛垂目慢條斯理地理着袖口,活動了一下腕骨。他諷刺地笑了下,正眼不看一下面前賠笑的妖侍,再開口時話裡話外都帶着譏諷:“你們的牢門和紙糊也無甚區别,想來結界應當也是如此。”
城主一離開,這幫青泠台來的人就傲慢至此。
“執燈衛還請慎言。”妖侍面上未顯分毫不愉:“這裡是虞城。”
他笑吟吟地道:“若是執燈衛方才的話無意間傳到了城主那,可就不大好了。”
執燈衛聞言擡眼,妖瞳陰冷。
妖侍被視線鎖住的刹那額角猛地一跳,他唇邊弧度未落,眼皮卻輕輕抽動着。
原來是一條蛇妖。妖侍默不作聲地站直身子。
府邸外傳來幾聲奇異的鳴叫,似禽尖銳高鳴,又如猛獸粗犷。一個白色的身影霎時自外沖進來,它近乎貼着幾人的發頂飛過,而後猛地向上,在衆人上方盤旋。
它繞着梁柱飛了幾圈,最後穩穩落在那名執燈衛的肩上。白色身影似鳥非鳥,通身由寸寸白骨構築而成,身上未生半片翎羽。長長的脖頸扭動,眼眶處分明空空蕩蕩,看過來時卻總讓人生出被盯上的錯覺。
“是掌燈使的骨鳥。”
“二少主到了。”執燈衛裡有人小聲道。
“比起城主是否會聽到我的話。”骨鳥的尖喙輕輕啄了一下執燈衛的頭頂,不耐地無聲催促着什麼。執燈衛轉身,領着餘下幾人踏出廳門,話語尾音散在府邸外的風裡:“你們還是先仔細掂量掂量,若是因此弄丢了青泠台的重犯,會是什麼後果。”
立在肩上的骨鳥高傲地揚起頭顱,待幾人一出城主府,它便振翅而起,碩大的骨翼張開。骨鳥高鳴一聲,在半空盤旋一圈,轉而徑直朝西邊飛去。
*
茶坊的堂倌将手中盛水的銅盆放在桌上,一擡頭便見着有兩個頭戴幕籬的人修正從二樓走下來。
在妖域裡遮面并非什麼稀奇事,堂倌收回視線,轉身繼續擦着桌子。他站的地方臨近門邊,餘光恰巧瞥見那兩個修士不斷朝他走近,而後錯身而過,像是準備出去。
堂倌想起一刻鐘前在門口遇見的那個看起來傻乎乎的人修,心下歎一句這幫修士真是命硬,總是在特殊時期裡到處亂逛。
他正準備伸手攔下,卻見那兩人身影飄忽,分明見着走得不快,眨眼間卻已是幾丈開外。他張了張口,最後又沉默着将布巾丢回銅盆裡。
宋初足尖輕點,靈力在足底蕩開,飛身在屋檐間騰躍着。兩旁的樓宇呼嘯而過,漸漸被甩在身後,惟有身旁那人一步不落的跟着。
“青泠台要抓的那隻妖同我們在找的是同一隻。”謝琢看向前方,鬓邊的碎發被風揚起,細細剮蹭着臉頰:“他們如此大費周章來虞城抓妖,還真是少見。”
宋初知曉謝琢在疑惑些什麼,她轉而問道:“你可知汲央?”
“青泠台二少主。”謝琢輕聲道:“略有耳聞,但未曾見過。”
謝琢最初聽到汲央的名字時,他還不是什麼青泠台二少主,也并非現今妖域裡風光無二的掌燈使。
而是三界裡僅存的匙龍後裔。
“汲央的生母是當年逃至妖界的那支匙龍血脈後裔。”宋初說:“生母過世後,汲央便是妖族僅有的擁有匙龍血脈的妖。”
宋初說這話時像是想起些什麼,她抿了抿唇,沉默片刻複又接着道:
“數萬年前,堕妖自山巅橫出,後為衡橼仙人和當時的匙龍少主聯手封印。那一次圍剿死傷慘重,匙龍一族除早先去到妖界的那一支外幾近滅亡,衡橼仙人同匙龍少主也在封印堕妖後不久因傷重而隕落。”
謝琢淡聲補充:“汲央自幼便因身上的匙龍血脈而被當作維護封印的最後一道防線。”
宋初對此情緒不高,維護堕妖封印至關重要,無論是汲央亦或其他任何人、妖、魔,與此相較都是可以随時被舍棄的存在。
即使是她自身。
宋初低聲道:“堕妖封印之地,就在虞城城外的不遠處,那片荒漠之中。”
她的視線越過重重不規整的尖角屋檐,像是要透過偌大的虞城,看向某一塊荒僻之地。那裡靈氣與妖靈氣交互,風起之時黃沙漫天,目之所及皆是黃白交接的天際線。
過去幾日裡發生的事在此刻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一根無形的線竄了起來,逐漸清晰地展露眼前。謝琢此時才隐約确定宋初在想些什麼,但這樣的猜測即使是冰山一角也無疑大膽又駭人。而堕妖的封印也已安穩運轉數萬年。
“你覺得,”謝琢擰着眉,清隽的臉上浮起一絲凝重:“這件事和堕妖有關。”
頭頂烘烤的烈日仍舊熾熱,幾個時辰前下過的那場小雨痕迹在陽光的橫掃下蕩然無存,呼吸都覺着燥熱。
三界自那場堕妖之亂後已安穩太久,即使是仙人封印也終有破開的一日。這樣的事實像一座隐形的大山壓在世人肩頭。
初時人們對此格外謹慎,日夜看守,連定居青泠台的匙龍分支也接二連三被送往去看守堕妖。
一千年過去,而後是兩千年,堕妖封印千年如一日地穩定運轉,連一絲妖氣也未曾洩露過,人們逐漸放松警惕。到如今數萬年過去,世間變幻諸多,連匙龍後裔也僅剩汲央這麼一個血脈不純的獨苗。
除去三界的幾大頂尖世家大宗,人們大多不再關注堕妖封印,甚至不曾知曉數萬年前還發生過這樣一段波折曆史。
“我曾和汲央打過幾次交道。”仙京宋家與妖域都城青泠台的私交甚好,宋初過往到妖域時,與汲央有過會面:“執燈衛雖在他手裡,但要掌燈使親自出手緝拿的妖少見。”
“這百年裡,我隻聽聞一次妖域頒布戒嚴令。”也僅有今日在虞城城主府正巧碰見的這次。
謝琢知曉宋初猜到封印出問題的佐證遠不止如此,但餘下的事無法詳說,他便也隻沉默聽着。
腰間的靈玉墜子流光輕轉,尾端的流蘇随風揚起。兩人突然同時停下腳步,謝琢面色肅然,掌心再次浮起的劍芒小幅度搖擺着,卻堅定地指向某一處。
宋初順着劍芒所指朝下方看去,此處臨近城西,街道上空空蕩蕩,兩側房屋門窗緊閉。
而四周滿是熟悉地、令人厭惡的氣息。
她立在高處,視線毫無阻礙地掃過街頭巷尾,到那一晃而過的黑色衣角時頓了下來。
這裡離宋行岩他們所在的西城門尚有一段距離。有宋行岩和程衍盯着,這妖修不會那麼輕易地甩掉幾人逃至此處。
應當是通訊符斷開後,那邊出了什麼岔子。
宋初颔首,唇角拉成一條平直的線,眉眼下壓,身上的氣勢陡然攀升。靈力如氣浪般陡然蕩開,掌中劍隻瞥一眼便好似要被那股肆意橫生的銳利割裂,無人不避其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