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踩着破曉的天到了萬吉城。
程衍和宋行岩素來看不順眼,這次也一路上吵吵嚷嚷不停歇,宋初嫌煩,讓兩人滾去一旁相互推搡。
稍落後幾步是抱着小孩的蘇豈。
蘇豈在這次任務裡幾乎像個吉祥物被宋行岩和謝琢帶着跑。他随和得很,倒也不在意這些,跟着混一混跑得極為開心。
一群人散散落落往回走。
謝琢不緊不慢地綴在宋初身後半步的地方,他未有所覺,下意識地踩着宋初的影子一步步走。
宋初沉默了半路,在謝琢再一次即将踩在她影子上時停住腳步,等了半拍待謝琢跟上後才又繼續往前走。
“謝琢。”宋初說。
“嗯。”
宋初:“你興緻挺好。”
謝琢扭過頭看她,不明所以。
宋初:“我看你玩得挺開心。”
*
小孩曾被靈魅寄生數日,現在生魂不穩,至少還得數日才會清醒。宋初先前探了他體内筋脈,這是一個沒有靈根靈脈,未曾修煉過的普通孩子,好在被靈魅侵蝕不深,生魂尚還完整。
“他的體内還有靈魅的氣息殘留,送去城主府前得先除幹淨。”
一群人擠在宋行岩的房内,床上躺着昏迷的小孩。
“蘇師兄,一會兒你和城主府的人講一聲,先詢問一下這孩子親屬的消息。”宋行岩對蘇豈道。
蘇豈在一旁好脾氣地應下。
宋初坐在床邊,擡起手虛虛搭上小孩的手腕,一道靈力從指尖釋出,輕柔地潛入孩童體内。宋初的靈力柔和又暴戾,它像蛇一樣在小孩通身經脈裡緩慢遊走,又霸道地吞沒遇到的每一縷靈魅怨氣。
過了約莫一刻鐘,宋初收回手起身,徑直往窗台走。窗台邊的架子上擱着一個銅盆,坐在那附近的謝琢半刻鐘前才看見程衍默不作聲走過來往銅盆裡添水。
宋初将手浸在水裡,五指放松舒張,謝琢視線無意間看過去時,銅盆内正隐隐綽綽映出模糊的影子。
“我阿姐她不太喜歡和生人觸碰。”約莫是感受到了謝琢打量的目光,宋行岩聳了聳肩,一臉習以為常地解釋。
銅盆内白皙修長的手怔了下,宋初擡頭瞥了邊上多話的宋行岩一眼。她拿出一方手帕,慢慢地擦拭手上殘留的水。
謝琢适時想起幾個時辰前在林中時,宋初主動朝自己伸出的手。
還有那帶着些微涼意的掌心。
她真是一個從内到外都清清冷冷的人。骨子裡永遠淡漠,疏離,有時又恰到好處的有禮。
為什麼會喜歡上宋初,謝琢自己也不知道。
他在最敏感的少年時帶着滿身抗拒來到宋家。那時謝琢覺得自己像是任人挑選的貨品,那位高高在上的宋家嫡小姐據說是唯一能将他從這苟延殘喘的日子裡解救出來的良藥。
謝琢重病的第九年,謝家一位通曉蔔算的老祖被急急請出關為他算了一卦。這一卦之後,謝家家主攜夫人就帶着少年徑直前往宋家。
以重病之軀向宋家提這種要求無疑是荒謬的。
宋家家主帶着極好的涵養克制住情緒,問清了前因後果,最後隻遞了一句“一切看宋初的意思”。
于是謝琢便在宋府附近住下,一住便是三年。
這顯然不會是一場交易。
沒有什麼能換得宋家本家唯一的小姐的一場仙契。在整個人間界北方尊貴無二的家世、令人豔羨的天資、天生劍修,這些都是宋初。人間界的世家裡曾流傳着一句連自嘲都算不上的話,在那次宋府見到宋初後,謝琢覺得,這句話近乎一點沒錯。
宋初的人生順利到就差一場原地飛升。
以緻在某一日的午後,父親來到他的床頭,輕聲告訴他宋府應下了謝家的請求,不日就将着手安排他與宋初的結仙契大禮。那時他正巧疾病發作得厲害,整個人都藏在一張寬大的袍子裡,汗水打濕額發黏糊糊地粘在臉上。
他疼得渾身發抖,被子被胡亂地團在牆角,父親的話在耳邊飄飄忽忽,謝琢險些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聽。
直到父親起身離開,他蜷縮在床上,半夢半醒間有人輕輕撥開他額間濕透的發。謝琢睜開眼時房内隻有自己一人,剛剛發生的一切都像是在夢裡。
仙契禮的典禮隆重盛大,是謝琢細數兩輩子的過往日子裡最特殊的一天。
從謝家人到仙京伊始,謝琢走到這裡用了三年。
而宋初,隻用了一眼便在謝琢的心底種下種子,生根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