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一邊撥弄祁桁送我的機關盒子,一邊後知後覺地想,我是不是被他帶進溝裡,别的倒也罷了,怎麼編竹編也成了憂國憂民的事了?
隐隐有些景杉狡辯時候的味道。
但他學問那麼好,故肯定跟景杉不是一樣的想法。
可能是要親手編了之後,才能深刻地了解這些手藝人的辛苦,估算他們每日大約能編幾個,賣多少銀子,夠不夠養家糊口。
不愧是先生最喜歡的學生,想事情就是這麼的細微、通透。
還有他收藏的那些淫詞豔本,一定是因為他是個不拘泥于形式的人,隻是為了研究他們的畫功,才略略涉獵其中,雅俗共賞。
反倒是我這般扭捏,沒他那麼至純。
***
又過兩日,到了書院放月假的時間,我收拾好東西,跟衆生一同往山下走去。
薛熠走在我旁邊,祁桁腳程快,一個人獨自行在前頭。走到快山腳的位置,我忽然感覺腳下踩到了什麼東西,撿起來一看,竟然是個竹葉編的蝴蝶。紋理精美,中間留着葉莖,握在手中輕晃,蝴蝶就像振翅欲飛,舞動不止,看得出編的人下了不少功夫。
可能是祁桁不小心落下的。
擡眼去尋他,卻發現人已經不見了。
我側過頭問薛熠:“你看見祁桁了嗎?”
薛熠道:“剛才還在前面走着,哦,可能是已經到了吧。”
我道:“到了?”
薛熠伸手往前頭一指:“哦,你還不知道吧,這個書局就是祁桁他家開的。”
“……”
“你怎麼不走了?”
我那時說的什麼來着?
——竟然山下那個書局的老闆還賣這種書。
——賣這種本子,可見不是什麼正經書局。
他說的什麼來着?
——哦,那趕緊去換吧
“完了……”
***
我攥着蝴蝶獨自站在書局門前,硬着頭皮想,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左右收不回來,且讓它過去好了。
走進去問掌櫃,竟然是個很年輕的小夥,聽我說完,道:“哦,表哥啊,他剛回來放了書,去永合街買桂花糕了。”說完,還領我穿過書局,給我指了路。
走了幾步,遠遠看着有個背影很像祁桁的人從賣桂花糕的鋪子裡走出來,我趕緊上去跟着。
他走得極為地快,拎着桂花糕,轉眼就轉入了另一條街,我隻得小跑上前追他,可轉過跟他一樣的街角,卻怎麼也尋不到他的人了。
奇了怪了。
我就這麼在街巷中穿梭,許久,終于見到有個身形跟祁桁很像的人,背對着我,站在一個窄小的房子門前,正跟個小孩兒說着話。
“我記得帶走了的……”邊說邊在袖子裡掏,上下左右都摸遍。
聽這聲音,肯定是祁桁沒錯。
我快步走上前,正預備叫住他,又聽得小孩說:“你是不是不會做,诓我的呀。他們都說沒見過可以扇翅膀的蝴蝶,老劉頭也說自己編不出來。哎,不過也沒什麼,隻是讓他們将我笑話一番。謝謝你請我吃桂花糕,但是騙人是不對的,你以後不要騙人了,好嗎?”
有朝一日,我竟能見到祁桁被人教訓的時刻。他被嗆得啞口無言,我走過去趕緊掏出蝴蝶,握着葉莖伸到小孩面前,“是不是這樣式的蝴蝶?”
葉莖晃動,蝴蝶也跟着晃動,那小孩地眼倏地亮了。
“竟然真的有……”他癡癡看着我手,伸手要來接。
祁桁轉頭看我,有些詫異:“你……”
“方才在路上撿的,猜可能是你落下的,一路尋你,終于在這把你找着了。”
我将葉莖交到小孩兒手裡,他接過去左右地晃,臉上高興極了。耳邊傳來祁桁的一聲“多謝”。
小孩握着的蝴蝶翅膀忽地冒出一根嫩葉來,再冒出第二根,第三根……再整個散成了孔雀開屏狀。一雙眼驟然驚了、暗了,看着我泫然欲泣了。
居然就這麼散架了……
“呃,方才撿起來之前好像不小心踩了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