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剛說出口,我就後悔了。
他那話的意思,或許是看這一類書的人品味差,而不是薛熠買的這一本屬于那一類中品味差的。他越長時間不回答,我便越發地肯定,正打算想個什麼措辭将這一篇揭過,突然聽祁桁道:“徐菱香和惜花少畫得都不錯,但市面上很多書都假借的他二人名号,也是粗制濫造,我這裡倒有兩本真品,隻是不方便帶進書院。”
我吃驚,震驚,不得不驚。
我就這麼愣愣地看着祁桁,他神情卻依然地淡,眼神也依然的清冷,“但這些東西于學問無益,你不該多看。”
“……”他自己看完了,倒讓别人不看了?
祁桁語氣一頓:“罷了,他們都不喜歡聽我唠叨。改日有空,我尋來給你吧。”
我倒吸一口涼氣。
“不、不必了。”不知道為什麼,看見他,我腦子便總是沒有條理,趕緊轉了話頭,“你怎麼能算唠叨呢?我看你一天到晚都不怎麼說話的……”
祁桁隻是笑,語中幾分自嘲:“說别人不想聽的話,都算唠叨。”
山風陣陣,竹葉簌簌,他孤零零守在石頭邊上,任天光透過竹葉将他照得隐綽。
“可我愛聽。”我就這麼不自覺地說出口了。
祁桁微微怔住,轉頭詫異地将我看着。
“這些東西确實于學問無益,多謝你提點,我今後不會再拿來看了。”
祁桁愣愣地道:“如此,甚好。”
等風停了,他将竹葉兜進了衣擺,上邊用我的書壓着,先走過來跟我道:“等下就還你”,随即側身沿着房舍外沿走去。
過了會,我聽見有人拍門。打開門,發現他拎着書正站在門外。似乎他已先回屋将竹葉收好了。
“多謝。”祁桁道。
我接過書,道:“也多謝你。”
祁桁腳步一動,側過身準備走了,又突然停住,轉頭看着我道:“你要不要看看我将那些竹葉還拿來幹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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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祁桁房中,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桌上擺着的各種樣式的竹葉編,有蜻蜓、螞蚱、蝴蝶、牡丹、公雞,還有小鷹。
“這,都是你做的嗎?”我随手拿起來一個螞蚱,左右擺弄。
祁桁微微将頭一點,“閑來無事,做着玩玩。”
那也真是夠閑的。
然而我吃驚的并不是這個,“你怎麼還會做這種東西?”
“非是我自己琢磨的,都是書中所學。”祁桁将桌上的一本書推至了我面前,道:“閑來無事,也常去坊市之間請教手藝人,幸得照顧,不吝授我許多。”
我略略低頭一看,書名叫《奇巧技編》,書角有些微翹,想來常被翻閱。
“你還看這種書的嗎?”
祁桁道:“不能看嗎?”
我忙道:“不是,隻是覺得你不像是喜歡看這類書的人。”
“那你可真将我看錯了。”祁桁轉身打開櫃子,指着上面格子滿滿一摞書對我道,“我不僅看,還看了許多。”
祁桁站在一旁,任由我一本本翻看他的藏書。有寫怎麼紡織的書,怎麼冶鑄的書,怎麼釀酒,怎麼染色,怎麼造機關,怎麼看相,怎麼斷風水,怎麼錘鍛,怎麼制陶……
我道:“你怎麼……”
有些話講出來顯得我有些守舊,所以就不講,免得他誤解。
我翻開書,道,“你是讀書人,要考功名,看這些做什麼?”
有些書不上台面,下九流的行當,混飯吃的。
“正因為我是讀書人,反而要了解這些。一國之本在農,勞具、築建、城防在工,商人雖不生産,但來往各地,流通買賣,令百市繁華,此三者相輔相成相因,故都是施政的根本。可這些根本,都要讓讀書人去管。讀書人要是不通此道,在那裡胡亂地提些建議,所施的政策豈能真正的惠及黎民?嘴上是百姓,是天下,可他們是否真知道百姓的苦,天下間的難?縱然有心,但不知細則,層層下來,會否将善政反變成苛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