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源貼着牆根自我罰站，窗子裡有人探出頭：“黑刹要回來了，你不去接嘛？”

方青源低頭盯鞋尖。

方萊有點好笑：“怎麼，怕她訓你？”

方青源不說話。

黑刹帶她到方萊這裡借房子住，可她不光轉頭把人家山燒了，還惹得芥下門一小時緻電五回。怎麼說都不占理。

黑刹回來……就算挨訓也是情理之中。

總不能再挨打吧？

方青源能想象出她父親打人的樣子，因為她天天見；但她想象不出黑刹動怒的樣子。

黑刹總是在笑，人懶懶散散，脾氣好得不行，那批少年犯再怎麼不服管教，黑刹也沒下過重手，最多說一句人命在天，他們想鬧就鬧吧，隻怕以後沒機會。

方青源聽不懂黑刹的話。

後來，她偶爾從管理員口中得知，朱雀一族的天賦奇多，有些和預言有關。

所以黑刹早就看到他們會自相殘殺的結局了嗎？

她早就知道，有朝一日我會燒了這座山嗎？

方青源不知道。

她在方萊門外又站了兩分鐘，才慢吞吞地挪到團結湖少管所的大門邊。

好巧不巧，土路盡頭駛來一道車影——是一輛巨大的貨車，十幾顆大樹橫在車上，樹上捆着五顔六色的繩子，系得很牢。

黑刹扔了繩子下來，見到方青源，不動了。

方青源也不敢動。

這是她第一次在黑刹手下犯錯。

半晌，黑刹沒忍住，笑着說：“幹嘛呢？什麼表情，給我守靈？”

方青源：“……不是。”

黑刹繼續扯繩子：“來，這周你的任務就是幫團結湖做綠化，搬吧，後面還有兩車。”

方青源依言過去搬樹。

黑刹腰間多了一隻皮袋，看輪廓，裡面似乎是一隻相機。方青源悄悄看了兩眼，看不出什麼門道，索性專心做綠化。

但綠化的成效不盡人意，不知道是那個副本裡的火有問題，還是用火的方青源有什麼問題，總之種樹死樹，種花死花。慢慢的，芥下門也知道這片地救不了了，電話從一小時五次降至一天五次，到後來，一個月也打不上五次。

那個月的最後一通電話打完，團結湖第十三屆出湖考核開考。兩周後，“十二鬣狗”橫空出世，因監考黑刹的推薦，本該全員直升芥下門。

方青源就是在陪黑刹去芥下門走程序的前一晚，接到了“雙重人格”副本。

黑刹沒能從“雙重人格”裡走出來，十二鬣狗的直升，也因此不了了之。

……

……

俞伽蹲在鐵欄杆前，盯着欄杆後的喪屍版鐘娜。

鐘娜的繩索下得很好，特别好，又及時，又迅速。俞伽心想，換她她肯定做不到捆自己。

喪屍嘛。

俞伽擦掉臉上的唾沫。

血沫與唾液齊飛，嘶吼共嘔吐一色。

俞伽：“鐘娜吐什麼呢？”

“肉，”姚添臻蹲在俞伽旁邊，“吃撐了。”

俞伽贊歎：“果然是我們老大啊。”

身後少年犯們：“……”

考核不存在必殺局，地窖分左右兩部分，右半部分連通地窖開口，隔着一道沉重的鐵欄杆，能翻進地窖左側。

喪屍們被鐘娜纏成了三坨史萊姆，橫豎硬是擠不進鐵欄杆，隻能堵在欄杆縫裡互食。

“我要吐了，”俞伽說：“這個互食的方式我不是很贊同。”

姚添臻：“等鐘娜清醒了你跟她聊聊。”

俞伽詫異道：“這話不該你說？”

姚添臻被憋了一下，不欲繼續打嘴炮，轉頭問：“二管家，有頭緒了沒？您在看什麼？”

二管家——方青源脫了身上的裙子，換上紅色作戰服，正站在不遠處翻通訊表帶。

“看支線任務。”方青源說。

其他少年犯聞言，也點開任務詳情：

【任務：逃離紅酒磨坊】

【時限：5小時】

【人限：無限制(當前人數：74人)】

【任務概覽：本任務為“大逃殺”模式，請竭盡全力存活下來。生存，是唯一的目的。】

【任務提示：】

1.紅酒是唯一的食物。新鮮、流動的紅酒使人充滿活力，陳舊、黏膩的紅酒使人昏昏欲睡。

2.小心鐵欄杆之外的生物。

3.聽說磨坊正在招攬低級學徒，已經招攬了4年，卻始終沒人報名，真奇怪。

4.■■■■■。（解鎖黑塊條件：成為磨坊的低級學徒。）

衆人：“……”

俞伽：“我隐約記得這隻是個支線任務，怎麼長得這麼像一個完整的副本呢？”

有人進地窖時被喪屍咬了，正抱着傷口小聲啜泣：“怎麼辦？我們怎麼辦？俞伽，姚姐，我們是不是要死在這裡了……”

羅托托跪地抱着哭泣的少年犯，也在哭。她哭了很久，忽然想起什麼，仰頭去找人。

她要找的人就站在不遠處。

方青源沒什麼反應，但羅托托一直盯着她，好似要在她臉上盯出一朵花。

“……”

方青源瞥她一眼：“死不了。”

羅托托一臉懵懂，求知欲爆表。

“……副本内外機制不同，”方青源短促地吸了一口氣，耐着性子解釋：“隻要死亡時間不超過兩小時，出了副本都能救回來。”

也就是說，那些死在古堡裡的同伴還有活的機會？

羅托托大喜過望，打開通訊表帶看任務，卻一僵——單是【逃離紅酒磨坊】這一個任務就要五小時，而主線任務甚至還沒激活。

怎麼辦？

怎麼才能救回那些死掉的同伴？

俞伽和姚添臻身邊圍了一圈人，讨論任務讨論得面紅耳赤，羅托托跪坐在近處，聽得大腦一陣陣發暈。

－

淩晨兩點，團結湖少管所。

夜色沉寂，團結湖内部一片喧鬧，各個大樓燈火通明，所有人都在熬夜追蹤“雙重人格”的副本進度，防止意外發生。

所長辦公室，管理員支着下巴坐在監控前。

少年犯們被卷進地窖時，正中央的電腦屏幕突然亮起一道紅光，煞值檢測儀從37000飙升過五萬大關，警報“滴——滴——”地響徹少管所，激起所有工作人員的驚叫！

“啪——”方萊所長關掉警報，走進辦公室，“副本任務升級了？”

管理員也很意外：“煞值剛過五萬，到達紅标本級别。”

在副本分級中，最低級為白标本，對應A級以下副本；紅标則對應S級以上，隻有芥下門的正式除鬼師有資格進入紅标本。

“雙重人格”是芥下門指定分配給團結湖的副本，不可能出現煞值過高的纰漏，問題隻能出在副本裡的少年犯身上。

方所長抱着保溫杯，溫水中浮着幾顆枸杞。她微微簇了一下眉，說：“是不是書齊帶進來的那個殘魂自我進化了？”

管理員調動監控，層層下拉，臉色有點黑：“是……還不止。俞唐吞并了紅酒磨坊主，造了一個假的支線任務。”

門外轟吵，秘書帶着人跑進來詢問警報，所長擡手下壓，示意他們等一下：“惡鬼不可能憑空造假，必須有實體依托。磨坊主被她弄到哪裡去了？”

“……”管理員報了一個地點。

秘書立馬大叫：“不可能！那不是被、被——被無相鬼鎖住了嗎？”

無相鬼。

這詞一出，辦公室一片死寂。

好半晌，有人艱難出聲：“怎麼可能？芥下門打這個本打了四年，沒一個人能破開無相鬼的領域，為什麼俞唐可以？她隻是一個連靈力都沒有的殘魂啊！不然當年也不會批準張書齊進湖！”

不是俞唐可以。

方所長意識到什麼，放下保溫杯，杯底磕在陳舊的玻璃桌上，發出輕聲脆響。

……是領域感知到朱雀火，搶在主人意識到之前，提前放松了限制。

衆人嗡嗡讨論着，角落處，秘書憑借文件夾遮掩，偷偷發出一條信息：

【遠程獻禮送到，無相鬼開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