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源看不見，但能感知到聲音的方向。

不知為什麼，獄警在說話時特意看向她，似乎很期待她的反應。

方青源：“……？”

方青源抽出被獄警握住的手腕，轉頭就走。

獄警的手在半空懸了一下，有些意外，但那點微弱的詫異轉瞬即逝。她收回目光，對鐘娜說：“山門快關了，和比賽無關的活動停一停，心思用在正道上。”

“你真是獄警？”

鐘娜不信，可在對方戴着手套的手腕上掃了兩眼，又看不出什麼端倪。

獄警盯她半秒，摸出一截小指長的标簽，貼在衣領下，标簽上繡着一串警号。

“友人區的獄警。”姚添臻湊上來，低聲：“跟那批外國人一起來的，上個月剛到……友人區三百人，都是她管。”

鐘娜眉心一跳。

“友人區”是外國友人聚居區的代稱，彙聚了各方非本國國籍的混血和華裔，以行事放浪、作風大膽、副本内外随地R18而著稱。

這麼一批燙手山芋，隻有她一個人管？

鐘娜疑慮叢生，但自知打是占不到便宜的，隻好搖醒那些昏迷的少年犯。

少年犯們聚在一起，鐘娜一一數過去，總感覺少了點人，但和方青源打得頭昏腦漲，一時又想不起少了誰。

……

俞伽還在追柴火堆。

這滾筒柴火堆，一路可謂風生水起，黑石墨霧漫天飛，青苗綠葉腳下長。等它一頭撞到山腳大樹，兀自歇下來時，俞伽已經累得隻有出氣沒進氣了。

她如同一頭繞場三百圈才終于頂到人的牛，頂到柴火堆上，想在上面躺一躺——然後被人拎住衣領，薅了起來。

方青源已經摘了頭盔：“你幹嘛？”

俞伽回頭，看到方青源。

俞伽一把扯回衣領，暴怒：“你！知道！我！剛才！經曆了什麼嗎？！”

方青源：“……”

俞伽：“我！為了！保你這堆爛柴！跟301！面對面硬剛！你！知道！有多吓人嗎？！”

方青源：“……”

她說：“我知道，你還罵她臭不要臉。”

俞伽：“…………”

俞伽更怒了：“好啊！你躲在旁邊看好戲，居然不來救我！——”她一口氣吊在嗓子裡許久，半晌忽然洩了氣，癱坐下去：

“算了，畢竟是301，上去也是挨打，無所謂了，已經結束了。”

她的小臂和雙腿上都是追柴火堆刮出來的血口，不算深，但一條條積攢下來，也沾濕了半件衣服，乍一看挺吓人的，在視力沒恢複的方青源眼中，就是一隻混沌的血人。

“知道我為什麼想要積分嗎？”

俞伽盯着山頂，那邊星火明滅，從熔古城密室流出的岩漿終于徹底熄滅，一切都被覆蓋在輕脆的黑石裂紋下。

方青源扛起騰蛇：“不知道。”

“因為301。”

方青源動作一頓：“什麼？”

“她一天打5個B級本，五天就是25個，”俞伽說：“積分榜前一百，隻有75人能進決賽。”

方青源：“所以？”

俞伽：“我，排名76。”

“……”方青源還真沒想過這一茬，她撂下騰蛇，問：“C級以下的副本不少，你隻盯着B級幹什麼？”

俞伽擡頭看她兩眼，搖搖頭，自嘲似的笑了笑，然後坐直，擦了把小臂上滑下來的血，認真給方青源解釋：“你不懂，團結湖内部存在着鮮明的階級區分，就像食物鍊。”

食物鍊頂端的301：“……”

“湖内八百多人，依照這四年來所有月榜積分的均值排序，前一百名對标B級，兩百到四百對标C級，五百以下是D、E、F這些低級本。”

“天賦靈器争奪賽，如果真的不管不顧殺起來，”俞伽畫了一個金字塔，黑色的眼珠盯着手指頂端，沉聲說：“很多人都會變成刍狗，給301那種人獻祭，這輩子也出不了團結湖。”

方青源緩緩眨了一下眼。

她問：“一定要離開嗎？”

“……你是A區人，你上面有人，當然想走就走，”俞伽看着她：“我不一樣，我們不一樣。我，鐘娜，陀螺——”她似乎還想說一個人，但最終沒出聲，轉而講到：

“總之，如果排名前百的人都去搶低級本，依靠50、100積分的低級副本，也能慢慢攢到一萬，拿到決賽門票——但排名低的人呢？她們怎麼辦，她們打不了高級本，豎着進去橫着出來；就算打過又怎麼樣，拼死拼活進了決賽，和你一起搶天賦靈器的都是前百的人，你怎麼打？”

俞伽在金字塔底端圈了個圈：“目前我們的策略是——你是什麼階層的人，就下什麼本。保證每個層級的人都有積分拿。最後進到決賽的都是前兩百名，打起來實力差距不會太懸殊；排位低的、進不去決賽的人，除了能用積分在官網換錢，也能跟前置位的人一起刷刷B級副本，積攢經驗。”

方青源“哦”了一聲。

怪不得，羅托托身上的靈力波動比鐘娜、俞伽等人都弱，排位大概在300左右，理論上不會主動進B級本。原來是跟着前置位的人一起刷經驗來了。

“——所以在比賽開始的第一天，我們前一百名就定下了一條公約。”

俞伽攤開雙手：“由三個靈力滿級的人帶隊，分成三個隊伍，分頭下副本。副本打通後，再依照排位順序，依次分發一萬積分，保證大家都能進決賽……”

“鐘娜同意？”方青源問。

“當然，”俞伽說：“這公約就是我和她們三個一起定的。她的一萬積分早到手了，和301搶森明中學，是為了幫其他人進決賽。”

方青源有點意外。她和鐘娜交集不多，每次遇到都是互毆，導緻對鐘娜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一點就炸、一嘲就怒，頭發短智商低，長得像豌豆射手”。

“上一屆團結湖沒有這種分層機制，打到最後，進決賽的隻有12人。沒想到最後出湖名額給了80個，硬生生浪費68個人的大好前途，”俞伽腿上的血口已經結痂了，她手欠地摳了摳，說：“我跟鐘娜說，那種瘋狗式打法太傻逼，你想當傻逼嗎？鐘娜說她不想。”

方青源：“……”

俞伽露出一個軍師特有的、運籌帷幄之中的微笑，道：“于是，我用一個絕妙的篩選機制，即将，精準地篩掉我自己。”

方青源：“……”

俞伽：“操，不管了，明天搶C級本去，我就要當傻逼。”

方青源：“……………”

俞伽撐着膝蓋起來，嘴裡還碎碎念：“301，301，真厲害啊，果然一切篩選與分層機制在絕對的實力面前都是狗屁……”

她擡頭，忽然“咦”了一聲，方青源随着她看過去，也是一怔。

岩漿化成黑石，黑石融為薄煙，讓山野生出絨綠，綠草之上……

生出漫山遍野的薔薇。

B級副本，薔薇島。

方青源立刻意識到。

俞伽的通訊表帶亮了一下，她低頭，見一群下了薔薇島的少年犯正在瘋狂刷屏：“哦，姚添臻轟炸熔古城密室，震裂了薔薇島和A區之間的通道，幾株孢子飛進守護神體内……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