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喝了酒,酒勁過後,夜裡江風寒,容時的袍子早就不知道扔到哪去了,蕭懷瑾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容時的肩上,覆蓋了雪白,在夜中顯得不是那麼紮眼。
容時擡手抓住蕭懷瑾的手腕,正了正神色,“刺客會混入明日的舞姬中,你到時候見機行事。”
蕭懷瑾不清不楚的嗯了一聲,容時的手被夜風吹的涼,外袍得穿好,以免第二日病了。
容時繼續說道,“想必朝中也有你的勢力,到時候你隻要讓皇帝任命你的人為朝廷命官,之後再一點一點侵蝕雲州,徹底吞下這塊肥肉。”
蕭懷瑾終于将外袍系好,他慢悠悠的擡眼,“若你拿不回雲州,豈不是虧的很?”
容時對他這番話有些意外,不過他面上還是波瀾不驚,“那就看殿下肯不肯給了。”
兩人貼的近,這句話說起來倒是有古怪的暧昧氛圍,蕭懷瑾故意蹭了蹭容時的唇角,“你要是好好求我,本殿下說不定會好好考慮考慮。”
容時無心在意這些細枝末節,沒有躲開蕭懷瑾的那些舉動,“明日,就看殿下的造化了。”
他其實并不太擔心蕭懷瑾這裡會出問題,大皇子蕭影安雖善武藝,但在朝堂謀略之事有所欠缺,四皇子蕭明軒雖攻于心計卻不善騎射,而他的蕭懷瑾,卻是文武雙全。蕭懷瑾尤善使刀,據說是一位江湖人曾受昭武校尉的恩惠,退隐江湖後将刀法傳于蕭懷瑾,以報當年一飯之恩。
江上畫舫像是龐然大物,巍然不動的停在江上,數十裡的江上都聽這畫舫,但無一艘能與此比拟。天啟帝懷裡摟着于牧獻上來的美人,嘴裡飲下美人喂的酒。秀衣衛兩排林立,盯着畫舫上所有人的一舉一動。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陣陣脂粉香氣迎面而來,和着君子蘭的幽香,嗅得人滿鼻芬芳,叫人聞之欲醉。
舞姬們,赤着腳,在寬大廣袖的外袍之下若影若現,腳腕處系着鈴铛,一步一響,許是在聽覺上滿足了一些達官貴人們的獨特愛好。
蕭懷瑾望了望舞姬腳上的鈴铛,又瞧了瞧認真觀賞的容時,竟也從其中咂摸出一絲趣味來。
舞姬不知練了多久,僅僅憑着一縷長絲便能立在半空中,柔若無骨,像是絲綢與風揚舞。
鼓聲如同雨點般急急落下,敲着人心,琵琶也不弱其勢,要與其争輝。
舞姬踩着鼓聲一動一搖,春日百花豔,大概便是如此。
于牧又舉杯對天啟帝說道:“陛下,這些舞姬們可是精心準備了許久,事後,陛下要是喜歡,盡管帶到宮裡去,日日觀賞。”
孫忠義也附和道:“陛下,您聽着,這鈴铛在這鼓聲裡若隐若現,真叫人心生歡喜呢!”
天啟帝滿面春風,喝了聲好,“于愛卿有心了!賞,重賞!”
于牧趕緊跪下磕了幾個響頭,連聲道謝,喜不自勝,“多謝陛下,多謝陛下!”
蕭明軒看向于牧,他一向精明能幹,能得陛下賞賜也是情理之中的人,但他依舊像于牧投去贊賞的目光,也不枉他費勁心思培養于牧。
鼓聲弱了起來,宴會的氣氛也随之變得柔和,鈴铛聲卻大了起來,數隻鈴铛随着舞姬們的動作響着。
像是冬末裡薄冰碎裂,初春裡山泉激流的清脆,無不彰顯宴中歡悅。千裡之外,便能聞得此處的歡悅。
深巷裡,一個衣不蔽體的孩子蹲在地上,臉上全是污泥,瘦弱是不成人形,頭發蓬松淩亂,像是多日沒有人打掃的雞窩,還未到夏季,就已經生了虱子,面前還有一句腐爛發臭的屍體,看身形應當是位老人。
孩子懵懂,不知道爺爺是怎麼回事,隻以為爺爺是困極了,睡在了深巷裡,他屈膝跪在地上,一雙黢黑的小手拉住爺爺的胳膊,将臉埋在腐臭的屍體上,白色的蟲子蠕動着。
他餓了,他好餓,肚子好疼,爺爺還沒有醒,地上幾個發了黴的饅頭是留給爺爺的,旁邊是他撿來的小石子,堆成了小山。
他撿起一顆放進嘴裡,費力的吞了下去,石頭的尖銳劃破了喉嚨,孩子沒有哭喊,将流出的血又咽了回去,他想道,睡着了,就不餓了吧。
孩子換了個姿勢,将腐爛的胳膊扒開,自己則鑽進爺爺的孩子,他拿着早已腐朽成枯骨的胳膊,一下又一下的拍打着自己,唱着爺爺曾經唱過的童謠。
路過的糖葫蘆的叫賣聲,深巷外的繁華,都與他無關了。
童謠的聲音逐漸弱了下去,他們在大甯最是富足繁華的地帶,發黴的埋頭,連同這個污濁的國家,一同腐敗。
男子将鬥笠拉底,遮住了自己的容貌,他在深巷前駐足,看向那對爺孫,潸然淚下,千裡之外的鼓聲刺着他的耳朵。
他低罵道:“狗皇帝!”
鈴铛聲驟急,很快又緩了下去,鼓聲漸漸大了起來,青鳥長鳴,像是為這盛宴來作陪。舞姬的雪白的雙腿明晃晃在眼前,像是夏日池中蓮藕。
鼓聲急急如馬蹄,不起眼的位置,一位舞姬借着舞蹈與身邊的人交換了身位,逐漸向天啟帝靠近。
容時極快的瞥了一眼天啟帝身邊的錦衣衛,他們絲毫還沒有發現異常那股,他眸子沉了下去,與那位舞姬交換了眼神。
舞姬臉上的笑容魅惑,像是将世間百般溫情都藏進眼中,天啟帝着了迷,癡癡的望着走進的人兒。
鼓錘一落,琵琶撥弦,乍然間,世間凝滞,宴上歡笑還在耳邊,寒光驟現,舞姬長袖間伸出一隻短劍,直指蕭氏皇帝。
皇帝瞪大了雙眼,短劍逼近喉嚨,恐懼無限放大,連呼吸都停止了。
“護駕,”蕭懷瑾厲聲喝道,他猛然起身,電光火石之間,他已經閃身到天啟帝身前。
除了随行的禁軍在外把守,和随時候在皇帝身邊的錦衣衛,其餘人是沒有資格攜帶利器進入宴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