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十六愣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會受罰,但這次卻是調離容時身邊,表面上看起來是主子的寬容,實際上是主子的失望,一個手下一旦犯錯被調離主子身邊,便很難再得到重用了。
小十六心頭一股酸意,但卻再為自己懇求什麼,他再俯首,鄭重的拜下一拜,沉重的呼出一口氣,像是用盡了所有力氣,“謝主子。”
容時目送小十六離開,待人走遠後,他才從懷裡掏出信來。信上一字一句寫得都是小十六自林玄昭落入敵手後的行動,他将信紙放在桌前,嗤笑一聲。
黎明十六個孩子,林玄昭是跟他最久的,其餘的也是他一個一個撿回來的孩子,這些孩子從未讓他失望過,這是第一次。
小十六雖是他從人牙子手裡買回來的,交給明二照看,後來又交給了林玄昭負責,這幾個孩子之間,的确是有感情的,隻是容時萬萬沒想到,小十六會為了救人而失去信念。
容時餘光撇到一抹黑色,他正了正神色,看向明三。
小十六的情報正是明三收集的。
明三先是低頭行了個禮,然後也欲言又止的看着容時。
容時知道他想說什麼,“小十六的确不懂事,這次也算給他個教訓。”
他想了想,又道:“你若真要袒護他,我也不會知道這件事了。”
明三說:“屬下不敢,是明十六犯錯在先。”
容時看着明三,忽然問道,“明三,你也覺得我無情,是嗎?”
明三低頭沉默着,半響才答話,“屬下不敢。”
容時卻是笑了起來,“是的吧,自你們進入黎明後,無論從前如何,你們都不再是你們自己,割舍一切,成為我手底下的殺人利器,連名字都不會擁有。”
黎明十六人,除了林玄昭有自己的名字,隻有代号。
明三沒有接話,“割舍一切”、“殺人利器”這些話他在加入黎明時便聽過,之後更是聽了無數遍,那時他快死了。
他想活着,便從未想過這些問題,隻把它當作信條,殺人,救人。
容時起身向屋内走去,長廊陽光斜着照在木制地闆上,太陽的味道和木的味道糅合在了一起,他踩着陽光,半身在光影裡,顯得單薄而孤寂。
明三心頭一軟,朝着容時背影開口說道:“黎明十六人,忠心耿耿,從未有過異心。”
容時腳步一頓,“召集人手,黃昏時分行動。”
“是。”
太陽才要落山,天邊雲半染紅暈,攜着幾縷金光,蒙着京城。
容時靠着窗邊與蕭懷瑾對面而坐,剛煮好的茶升起縷縷白霧,模糊着他的臉龐,他靜靜的看着蕭懷瑾,蕭懷瑾也扭過頭來和他對視。
容時忽然濕潤了眼睛,他眨了眨,眼底那一抹晶瑩剔透也随之消失不見,轉瞬即逝。
但蕭懷瑾很快捕捉到了這一個細微的動作,他微微皺了皺眉頭,“怎麼?”
容時搖了搖頭。
蕭懷瑾嗯了一聲,又道:“容大人怎麼想起本宮來了?竟然有空到本宮坐坐。”
容時垂眸,說話聲音不大,在茶水滾滾的屋内,有些含糊不清,“見見故人罷了。”
蕭懷瑾輕笑一聲,滿是譏諷的開口說道:“我當是大人貴人多忘事,爬上了山頭就忘了我這舊人。”
容時看着茶面,茶葉覆蓋着茶水,清秀的顔色輕蕩着,他的手指不急不徐的瞧着瓷杯,“殿下面前,怎敢稱貴人。”
蕭懷瑾笑着起身,慢慢踱步,“容時,你一向無利而不往,”他走到容時面前停下,彎下腰直視着容時的眼睛,一隻手撐着桌子,先前的少年明朗早已退去,隻裹上了一層鋒芒。
容時被困于桎梏之間,蕭懷瑾緩緩接近的身軀壓下,又止于方寸之間,“你想要什麼呢?”
容時眸光森然,卻也噙着笑:“殿下明知故問。”
蕭懷瑾似乎沒有在聽容時說什麼,他擡起另一隻手,撫着容時的臉頰,眼中盡是柔情,他好像在透過眼前人,遙望着過往。
容時輕睨着蕭懷瑾伸過來的手,在觸碰到臉龐的一瞬間,容時抓住了蕭懷瑾的手,他笑容更甚,“殿下這是做什麼?”
大約是容時的手冰涼,驚得蕭懷瑾清醒了過來。他松手後撤了一步,眸子一冷,将手指插進容時的發縫裡。
容時沒想到蕭懷瑾會又這樣的舉動,沒反應過來,整個人都被往前扯了一下,頭卻是呈着後仰的姿态。
桌上茶水因為桌子劇烈的晃動灑了些出來,在夕陽光線的照射下投影着兩人的身影,像是将兩人揉碎一般。
光影落在蕭懷瑾的臉上,多了幾分柔和,少了些對外時的冷冽氣息,瞳色也變得淺了一些。
容時微微一愣,就像過去一樣,他們這樣糾纏在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