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州刺史府内,白日斷斷續續的木魚聲終于歇了。
侍衛打開門瞅了眼禅房内躺下的戒現,隻當這和尚修得寵辱不驚,這幾天除了吃飯睡覺念經,連大聲說話都不曾有,比西廂房又砸又罵的房縣主安分多了。
倘若侍衛再細心一點,他或許能聽到細微的金屬摩擦音。感謝房婉容給準備的經書,其中一卷的軸心是銅制的。
戒現利用送飯的碗碟碎片,将銅軸磨成簡易的撬棍。禅房的窗戶被鐵釘封死,但窗框的木料已經腐朽。幾天前的夜晚,他便借着月光撬開窗框的縫隙,發現窗外是一片竹林,竹林盡頭是高牆。
高牆外并沒有出現玉面靈傀的身影,戒現撇開心底隐隐的失望,一心做好逃脫計劃,“望佛祖明鑒,弟子此舉實乃權宜,非為嗔怒殺伐。今晚所行之事,隻為逃脫報官,找人救出房縣主。”戒現将床單撕成條狀,浸在燈油中。
窗外的梆子聲敲過三更,林府裡最安靜的時刻。看着火舌舔上布幔,戒現默誦着《法華經》的火宅喻,手腕一抖,燃燒的帳幔精準落在房梁的蛛網上。
濃煙順着梁木縫隙鑽出去時,門外傳來侍衛的嗆咳聲。“走水了!西禅房走水了!”
侍衛們大叫着奔跑,換上夜行衣的戒現貼着門縫等待,等下一個間隔,他猛地拉開門,銅燈座砸在最後那名侍衛的後頸,“阿彌陀佛。”
竹林後的牆上竟然藏着鐵蒺藜,戒現攀到牆頭時,掌心已鮮血淋漓。正要躍下,卻見牆外榆樹下轉出一人。
“大師這身夜行衣,倒是比袈裟合身。”
戒現定睛一看,竟然是魏明翰。“魏都尉?你怎麼會在此?”
魏明翰将他從牆頭拽下來,沉聲道:“好好配合,我可保你不死。”
大門打開,刺史府的侍衛沖出來,魏明翰抓住戒現後頸的領子,淡淡道:“大師縱火行兇,幸被下官擒獲,懇請見刺史大人一面。”
戒現冷笑一聲:“魏都尉,你與虎謀皮,終有一日會自食其果。”
魏明翰不為所動,押着戒現走進正廳,将他按跪在地。
林弘彥正在把玩一件花瓶,看着上面的字口中念着:“俗胚配好字,要不是褚遂良這提書,這花瓶再美不過尋常器物。朝廷嘛,也是一樣道理。”說罷看向魏明翰,慢條斯理地問道:“魏都尉為何突然有此雅興,深夜擒賊?”
魏明翰看看左右,林弘彥讓侍衛将戒現帶下,廳中隻剩兩人。
“哐當”,一枚銅牌落在青磚地上,牌面刻着"林府丙戌"的篆文。
“前日下官在香料鋪遇襲,”魏明翰似笑非笑地說道,“被人強灌仙丹時,順手取了這物件。”
林弘彥停下把握花瓶的手,不緊不慢地瞟了眼地上的銅牌,“倒不知魏都尉還有做賊的癖好。”
魏明翰冷笑一聲,兀自說道:“那仙丹藥性猛烈,竟讓下官瞧見些怪事——比如祆教教主靠着仙丹控制人心,比如刺史府的侍衛和祆教徒秘密往來,還有這刺史府裡關押着沙州跑來的高僧,偏巧沙州和伊州又共同出過幹屍案……這一件件事單獨看不要緊,就怕有心人聯系在一起,拼湊成一張謀反的大網就不好了。”
林弘彥猛地起身,花瓶被衣袖所帶,一個不穩掉到地上,碎成幾塊。“你以為憑你幾句話就能栽贓本官?”
魏明翰俯下身,拾起地上的銅牌,拂掉上面的碎瓷:“花瓶這麼貴重的東西,要是沒有人保駕護航,一個不小心就摔壞了。摔壞了也不要緊,可别讓那些碎片影響到林大人。”
靜默中,林弘彥的瞳孔縮成針尖。突然大笑:“魏都尉想要什麼?”
“沙州都尉不過六品,聽說定國将軍的魚符是純金所鑄。”魏明翰将銅牌雙手奉上,“林大人成就大事,魏某願效犬馬之勞。”
片刻之後,魏明翰打着呵欠退出正廳,林弘彥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給魏都尉備上等仙丹,要摻龍涎香的那批。”
……
……
天将破曉,安祈康站在院中的觀星儀前,水面倒映着最後一顆星辰。“快了,快了,隻需再等待一個月……”他撥動池中淺水,星象驟變,他挑了挑眉,“奇怪,怎麼有個黑影擋住了?”
剛一擡頭望向側邊檐角,便見一團黑影躍下,寒光一綻,匕首直指他心髒。
“安祭司,”淩雙冷冷開口,“可是在占蔔天啟時辰?”
安祈康猛然一驚,背靠觀星儀,腦袋被匕首逼得後仰,“你,你是玄霜靈使?”
“算你聰明。見到神使還不行禮——”話未說完,安祈康抄起池中水朝淩雙猛地一甩,淩雙舉手一擋,安祈康趁機跑開。
“你跑不了的!”淩雙的匕首劃破晨霧,安祈康狼狽地繞着觀星儀的銅柱躲避。刀刃刮過銅柱,發出刺耳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