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啷!”一聲鑼響震得伽南寺的門窗都微微顫動。遠處人聲鼎沸,喝彩聲此起彼伏:“好!”、“再來一個!”
大殿裡的誦經聲被這喧嚣攪得斷斷續續。老住持領着一衆官家夫人念誦《普門品》,可人人眉頭緊蹙,心緒難平。
“妙音觀世音,梵音海潮音,勝彼世間音,是故須常念……”
“常念”兩個字還沒念完,又是一陣鑼鼓聲傳來。坐在後排的程夫人被驚得漏掉了半句經文,結結巴巴地補上。
裴夫人終于忍不住了,扭頭怒道:“念了幾十年的經,連這麼簡單的句子都念不好,成何體統!”
王夫人立刻幫腔:“可不是麼?這外頭攪得人心煩意亂,真真讨厭!”
瑞和王妃眉頭微皺,坐在她身側的縣主房婉容代為開口:“兩位姐姐莫急。我大唐自高祖以來,佛法就已深植朝野。寺院遍布天下,聖上更是虔心向佛,年年敕建新寺。區區一個邊陲小教,也敢在我大唐裡耀武揚威?”
她頓了頓,聲音愈發沉穩:“等辯論會上一辨真知,看他們如何自取其辱。我佛法根深葉茂,豈是這等雕蟲小技所能動搖?”
老住持慈眉善目,輕聲道:“阿彌陀佛,房縣主說得是。我等還是專心誦經為上。”
殿外喧嚣依舊,衆人卻已沉浸在經聲中。房縣主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瞥向一旁的戒現,隻見他眉目如畫,神态安詳,面對外頭的喧嚣竟是毫無波瀾,經聲起落間,他雙目微阖,一副物我兩忘的模樣。
房婉容覺得自己不該分心,卻又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那日戒現來她家講經,卻帶着好幾位高僧同來,母親又絮絮叨叨,她連跟戒現獨處的機會都找不到,哎。
一聲悠揚的鐘聲響起,預示着這段經文即将結束。房婉容趁着鐘聲的間隙,想再看戒現一眼,卻見他已然起身,向偏殿行去,背影修長挺拔,漸漸消失在了袅袅香煙中。
忽而鐘聲又起,“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廣大靈感觀世音菩薩……”新一輪的經聲再度響起。
戒現已經探查了兩個偏殿,仍不見戒德的影子。剛才戒德趁着衆僧念經時偷偷溜了走,他被女信衆們偷瞟着不好動身,好不容易熬到誦經告一段落,才趁機走出。
可人呢?
戒現急急忙忙向廚房走去,希望這位師兄是餓了來偷吃。然而廚房、菜園子都不見人影。
誦經聲漸遠,戒現焦躁地尋遍整個伽南寺,心中越發不安。遠處的喧鬧聲再度襲來,戒現不得不接受現實,戒德就是跑去七聖刀會了。
那晚黑衣人火燒藏經閣,自己卻和她說起話來,沒想戒德在背後偷聽,随後厲聲責問自己和這人什麼關系。
“此人迫于無奈為祆教做事,我正試圖感化她。”戒現慌裡慌張地回答。
戒德懷疑地繞着他轉了一圈:“喲,咱們戒現大師竟有這般大的能耐,感化一個為祆教賣命的人。她給你什麼好東西了?”
戒現不得已解開包裹,戒德往裡面投了一眼,又伸手進去翻了翻,輕蔑一笑,幫他合上。“佛法無邊,還要靠人引導,像我這種就永遠做不了大師。”
戒現此時鎮定了些,回道:“師兄莫要誤會,此事敏感,若處置不當,恐引争端,我以慈悲為懷,試圖化解恩怨,絕非有意隐瞞。”
“除了這個原因,我想你也沒有什麼理由跟祆教妖女牽扯不清。”戒德嘿嘿笑了兩聲,“那行吧,你以後多注意點,讓她下次找個柴房吧,藏經閣多貴重啊,燒起來多可惜。”
當時戒現還暗自松了一口氣,然而戒德雖然口裡不說,随後總向香客打聽祆教的人員。若是讓戒德順藤摸瓜.....戒現不敢再想下去,隻盼望今晚七聖刀會人多混亂,他不會那麼容易找到線索。
“當啷!”一聲鑼響将衆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在街中心的高台上,一名女子身着一襲黑色長袍,頭戴銀色面具,悠然地走上舞台,忽然猛地出手,掌風一撥,舞台兩側的火把瞬間熄滅。街上隻剩下外圍教徒們手中舉着的點點火光,和兩旁酒樓懸挂的燈籠。
她雙手輕輕一揮,藏在舞台四角的幻光石瞬間亮起,五彩迷離的光線交織縱橫,迅速在舞台上空形成了一片朦胧的光影。
“你們這些凡人,可曾見過地獄的樣子?”沙啞低沉的聲音如同惡魔的問話,玉面靈傀的身後,一抹暗影緩緩擴散,黑霧翻湧間顯出深淵之景。
“睜大眼睛看清楚。那些在金山中痛苦掙紮的靈魂,生前可都是和你們一樣的普通人。看他們如何被無盡的欲望折磨,永遠觸不到一絲财寶...”
黑霧中浮現出被黃金淹沒的亡魂,他們在金山中沉浮,面容扭曲。
“那些懸在荊棘上流血的舌頭,屬于哪些人?不過是些說謊成性,算計他人的小人罷了。聽聽他們的哀嚎...”
幻象中回蕩着凄厲的慘叫,荊棘叢中一條條舌頭在滴血。
“安格拉·曼紐在注視着你們每一個人。末日審判之時,你們的靈魂,能不能經受住這些考驗?”
呼的一聲,教徒中的火把齊齊變成了詭異的青藍色,不安地躍動着,一個個惡魔的身影從火把中緩緩浮現。它們身形扭曲,長着尖銳的獠牙和鋒利的爪子,張牙舞爪,伸展着自己的肢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