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荷爾姆茲庭院裡一片愁雲慘淡。姑娘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處,議論紛紛,又不敢說得太大聲。
白月娘忙得腳不沾地,一會兒安撫吓壞了的姑娘們,一會兒又得陪着衙門的差役說話。她臉上堆着笑,額頭卻止不住地滲汗。
"姑娘們别怕,"白月娘拍着手掌說,"咱們荷爾姆茲開了十多年,什麼風浪沒見過?衙門自會查個水落石出。各位姑娘該梳妝的梳妝,該歇息的歇息,千萬别耽誤了正事。"
蝶兒縮在角落裡抽泣,眼淚一串串往下掉,披頭散發的模樣讓人心生憐惜。幾個姐妹圍在她身邊勸慰,她卻隻是搖頭,淚水打濕了衣襟。
魏明翰到的時候,已近晌午。若是閑雜人等死在青樓,他死不需要親自過去的,縣尉會領吏卒前來。但這次死的人可是城裡有名的掮客,身後關系錯中複雜,刺史把這案子交給他,就是讓他掂量處理。
他昨夜就接到了消息,卻要等到今日才來,想着讓這些人先亂起來,看看誰先沉不住氣。
魏明翰先是檢查了現場,讓仵作等人将屍首擡走,然後要了個雅間,吩咐要單獨問話。
“大人,”白月娘主動進來,真誠地建議道,“蝶兒頭一回接客,又是頭一回遇上這種事,受了驚吓。要不讓我在旁邊陪着,也好照應着點。”
魏明翰見過白月娘,這老鸨言行得體,并不令人反感。他本想單獨審問,但轉念一想,讓白月娘在場或許能看出些什麼門道來。
“也罷,”魏明翰淡淡道,“你且在旁邊坐着。”
蝶兒被喚進來時,整個人還在發抖。她跪在地上,一個勁地抽噎:“小女子、小女子什麼都不知道……那李公子平日裡最是溫和,誰知道...誰知道會...”說着又是一陣嗚咽。
白月娘坐在一旁,時不時給蝶兒遞上帕子,又替她順氣。
“蝶兒,”白月娘柔聲勸道,“有什麼都跟都尉大人說,他是為咱們做主的。你别怕,好好想想昨晚的事。”
蝶兒抽噎着道:“奴家、奴家昨晚陪着李公子歇下,睡着睡着就聽見響動。睜眼一看,有個刺客闖進來,二話不說就……就……”說到這裡又是一陣抽泣。
“可看清那刺客的模樣?”魏明翰沉聲問道。
蝶兒頓時哭得更兇了,帕子都揉爛了。這時魏明翰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那裡有一圈明顯的勒痕,像是被人狠狠抓過。他眼神微動,卻并未點破。
白月娘又給她遞了塊帕子:“好姑娘,别怕,慢慢說。”
蝶兒抹了抹眼淚,顫聲道:“是、是個女人...我看到她臉上有道疤,在左邊,從顴骨一直到鬓角……”
魏明翰心頭一震。左臉頰顴骨到鬓角的疤痕——這分明是淩雙!
他強自鎮定,面上不動聲色,又追問道:“你當真看清楚了?那般可怕的時候,你怎能認出對方是女人,還看到了臉上的疤?”
“蝶兒,”他正色道,“你可知道作假證是重罪?若是胡亂攀咬,可是要行杖五十的。”
蝶兒聞言愈發歇斯底裡:“奴家怎敢撒謊!李公子就死在奴家身邊啊!”她撲倒在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那一幕永遠在奴家眼前,奴家做夢都想親手抓住那個賤人,為李公子報仇雪恨!”
白月娘忙上前扶她:“都尉大人,求您快些查出真相,到底是仇家尋仇還是盜賊行兇,這事一天沒完,咱家姑娘經受不起,客人也不敢前來啊!”
魏明翰沉吟片刻,點頭道:“你們放心,本将一定盡快查個水落石出。”
……
午時将至,沙洲城的大街小巷漸漸熱鬧起來。
胡家館飄出陣陣烤羊肉的孜然味,醉月樓裡傳出醬肘子的鹹香,幾家不知名的小店,或飄出羊湯的濃郁,或散出面點的清香,将街上食客都吸引了去。
毫不起眼的孟家酒樓裡,油膩的桌椅來不及擦,馬上又有新的食客坐上,都說這家江南菜做得地道,盡管環境不怎樣,每天依舊食客盈門。
魏明翰在二樓雅間走來走去,連樓下小二都忍不住瞧了好幾眼,是誰讓這位威風凜凜的魏都尉坐了老半天,還不見人來的?
一直等到晌午,樓下食客走得差不多,一位身姿挺拔的女子才大步進來。隻見她一身利落的黑色勁裝,一頭烏黑的長發高高束起,幾縷碎發俏皮地垂落在臉頰兩側,左臉上一道淺淺的刀疤,為她本就銳利的面容更添幾分滄桑與冷峻。
小二想了又想,哪兒來的俊俏人物?莫不是這些日子城中傳得沸沸揚揚的淩神使?據說她單槍匹馬闖進重圍殺馬賊,将馬賊頭子殺個片甲不留。
他不敢亂問。
“魏都尉在哪?”來人那雙明亮如寒星般的眼睛落到小二身上,小二好像被她看穿,一會才哦哦回過神來,連忙将她迎上樓。
“樓上雅座,魏都尉一早就過來了,還預定了本店最貴的‘翡翠玉縷菜’,說一定要讓貴客嘗嘗……”
小二積極地說着話,熱情地将淩雙引到雅間,打開門:“有請——”
隻見魏都尉看到人來,連忙起身相迎,吩咐下來:“上好酒好菜,今日要密談要事,莫要讓人打擾。”
小二完全忘了避開,好奇地打量着兩人,直到魏明翰跟他說話才反應過來,連忙應好退下,随之關上雅間門扉。
“這孟家酒樓,”魏明翰給淩雙斟上一杯茶,“看着不起眼,裡頭的菜式倒是一絕。”
淩雙大大方方地落座。“都尉常來?”
“偶爾。”魏明翰舉起酒杯,“說來……還沒有正式感激淩姑娘的救命之恩。”
淩雙挑眉:“哦?請頓飯就算感激了?”
“當然不是,”魏明翰正色道,“日後但凡淩姑娘有事相求,赴湯蹈火,在所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