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不福思沒說什麼，事實上他這些天幾乎沒跟佩妮說過一句話，但他看她的眼神一直很柔和，還帶着一些怅然和期待，佩妮知道，他在透過她，看着自己那個同為默然者的、早亡的兒子奧睿利烏斯。

她走到石台中央，跪坐下來，靜靜等待她的命運。

鄧布利多兄弟兩人和紐特齊刷刷舉起魔杖，三道耀眼的白光變成一隻巨大的繭房，将佩妮包裹在中間，與此同時，黑色的絲絮像滴在水中的墨汁，絲絲縷縷，牽牽連連，從她的身體裡飄出來，在繭房裡左突右撞，好像破繭失敗的蝶，在絕望地尋找出路。

佩妮眼前隻剩下黑白兩種顔色，世界仿佛變成了一部跳動着雪花噪點的老電影。

她發現自己回到了小蒼蘭街的房子，房子看上去很新，家具風格卻很老舊，電視機小得像個鞋盒，完全是伊萬斯家剛搬進去時候的樣子——這是小時候的家啊！媽媽在廚房裡張羅晚飯，爸爸在花園裡除草，莉莉在壁爐前央求奶奶艾瑞絲講故事……

艾瑞絲拿着一本童話書認真念誦：“她微笑着，好象跟風有默契……風狂嘯着把傘從下面托起向上推，像是要從瑪麗阿姨的手裡把它吹走。可她緊握住傘不放……接着風把她吹出院子門，把她吹起來，向胡同裡的櫻桃樹梢吹去……”

“瑪麗阿姨真的走了嗎？”莉莉眨巴着翠綠色的眼睛，認真地問，“為什麼風向變了，瑪麗阿姨就要走呢？”

“這隻是個故事，親愛的。”艾瑞絲輕輕撫摸着莉莉紅色的頭發，慈愛地說。

“我不想讓瑪麗阿姨走！”莉莉認真地說，“她不該走的，她應該留下來，教孩子們學魔法。”

艾瑞絲愣了愣，笑着說：“傻孩子，世界上沒有魔法，瑪麗阿姨隻是個怪胎罷了。”

莉莉悶悶不樂地繼續聽故事，果然故事裡的孩子們也很沮喪，但聽到他們得到了瑪麗阿姨的禮物，她又開心起來。

佩妮楞楞地看着面前的場景，她記得這個故事，也記得奶奶認真強調“世界上沒有魔法”時候認真而鄭重的語氣，但是，艾瑞絲明明是伊萬斯家是最清楚魔法存在的人啊！

據維奧拉的說法，當年本應該消除艾瑞絲關于魔法界的記憶，但艾瑞絲變成啞炮時已經十歲了，一下子消除十年的記憶，會對她的身體産生非常嚴重的負面影響，所以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曾經是一個小女巫。

一種莫名的恐慌感襲擊了佩妮的心髒，她楞楞地看着面前保養得宜，看起來隻有四十歲出頭的艾瑞絲，一時之間無所适從，耳邊隻剩下那一句“世界上沒有魔法”，不停地回蕩着。

她想起來了。

她小時候也很喜歡和莉莉一起纏着艾瑞絲讀童話故事，艾瑞絲向來有求必應，隻是每每讀到那些關于女巫、魔藥、惡龍、咒語的情節，就要強調一句“這是個很好的故事，但這世界上沒有魔法哦”。

她一直都很相信艾瑞絲的話，于是她很快就厭倦了童話，開始讀小說，讀曆史，莉莉卻一如既往地相信着魔法的存在。

然後……然後有一天，伊萬斯先生出差了，艾瑞絲和伊萬斯夫人帶着生病的莉莉去醫院，獨自留在家中的佩妮在花園裡撿起一枚未開而落的花苞，心裡正惋惜着，卻見到那朵花在掌心裡緩緩地綻開了，她的腦海裡瞬間冒出艾瑞絲說起“沒有魔法”“是個怪胎”這幾個詞語時候的笃定神情。

我不是怪胎！她在心裡拼命強調。眼睛死死盯着掌心中的花朵，花朵在她淩厲的眼神中又怯生生地閉合，這讓她剛剛找好的“隻是掌心的熱氣把花催開”的借口再無用武之地。

佩妮尖叫一聲，周圍騰起一片黑霧。等她醒過來的時候，看到的是圍在病床邊焦急的家人們，但她完全不記得發生了什麼。

母親說，小蒼蘭街突然遭遇了小型龍卷風，她被風吹到樹上撞破了頭，幸好沒什麼事，鄰居安德森家的小兒子可是把胳膊都摔骨折了呢。

佩妮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很重要的事情，艾瑞絲也變得有些奇怪，有一回佩妮半夜醒來，發現艾瑞絲呆呆坐在窗口，月光恰好照見她臉上的一點晶瑩。

兩年後，艾瑞絲确診了惡性腫瘤，沒多久便撒手人寰，臨終前，一向優雅美麗的婦人瘦成一把骨頭，她握着佩妮的手，嘴唇翕動，終究沒能說出一句話。

佩妮回想着艾瑞絲當時的口型，那應該是一句“對不起”。

艾瑞絲死後大概一個月吧，莉莉突然在蕩秋千的時候飛了出去，落地的時候卻安然無恙，從那以後，她身上就開始不停地發生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情。

“這不對！”佩妮看着莉莉掌心開合的花朵，發出一聲尖叫，“世界上沒有魔法！你是個怪胎！”

但是她的心中卻有什麼在鼓噪着，渴望着，像是要跳出胸膛。

她的胸膛裡沒有跳出任何東西，身後的樹叢裡倒是跳出一個穿得破破爛爛的小男孩，對莉莉說：“别聽你姐姐瞎說，世界上當然有魔法，你就會魔法，你是一個女巫。”

眼前的雪花噪點慢慢染上了顔色：她掙紮，她不甘，她羨慕嫉妒，她偷偷給校長寫信想要去魔法學校讀書，她接受了自己是一個普通人的命運，她失去了所有的家人，她又得到了一個和妹妹一樣不普通的家人……

然後，當年的小男孩轉過身來面對她，已經變成了高大的青年，他皺着眉，不可置信地問身邊的老人：“見鬼，世界上怎麼會有活到30歲的默然者！”

老人則溫和地說出遲到了二十多年的台詞：“伊萬斯小姐，你原本應該是一個女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