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他當然知道。但拉帝奧自欺欺人的騙自己全宇宙有那麼多種族，存在的形态甚至不止有機生命一種，說不定……說不定呢。但砂金脖頸上那個看似是刺青的标記早已無聲說明一切。托帕眨了眨眼，從善如流引出另一個話題：所以。這是你許諾的時刻嗎——卡卡瓦夏。就決定是今天？

維裡塔斯由此後知後覺了解到：這是一場沒有籌碼的賭局。葉琳娜和公司簽了終身合同，想必要喊着琥珀王在上工作一輩子了，而半路入門的無名者曾經是險些把她氣死的賭徒搭檔。他們在某場酒會之後星夜下的逃亡過程中，撞見漫天人造的極光自天際升起。卡卡瓦夏問：為什麼要帶我一起逃出來？剛剛明顯是你自己跑路更為劃算。

葉琳娜莫名其妙：那我總不能不管你吧——你好歹是我的搭檔啊。賭傻了，連自己命都不要？卡卡瓦夏模棱兩可的轉移話題：好吧……這場極光真難看，隻能說僞造的浮華永遠虛假。後來代号托帕的戰略投資部總監查到茨岡尼亞那顆荒星上已經覆滅的某個名為埃維金的種族，他們的地母神和卡卡瓦節和極光和最終的滅亡。她想：他當然不吝于将這些告知所有人……至少有人記得這一切存在過。生命的逝去隻是第一次，遍地墓碣中孤身而立的、受到賜福的幸運者，到底也不信浮黎。

流光憶庭不會将覆滅的埃維金當成值得珍重的一段記憶，在絕大多數憶者的眼裡，這和葉梢滑落的一滴垂露、荒野上廢墟中的一粒石子，又或高天之上自有來去的風全無差别。說到底，卡提卡人屠殺留下的血色，隻存在于那些認為它重要的人的回憶裡。重複一遍：奈何砂金不信仰記憶。

奧斯瓦爾多和他一樣都是琥珀王的信徒，在這方面倒是實打實不摻雜水分。縱使同道中人，也有可能是不死不休的仇敵。哈，多荒謬啊。維裡塔斯不會責怪一個想要活下去的人，砂金卻主動提起來另一件事：其實我當時……存了很大一部分私心。不僅是為能進公司一博，那些被掩埋在黃沙之下的骸骨，就算秉持着我迄今為止都認為過于虛僞的「人道主義」，他們也會将其安葬的吧。

托帕忍了片刻，沒忍住：所以我說，你就是很奇怪啊。一方面不認可我太過心軟将路走窄的「存護」，又将自己看得比什麼都輕……真是的。她指出：你的自毀傾向太嚴重了。維裡塔斯非常認可這話。此刻，将話題轉回他們剛同居的那時來。

教授品行崇高，無意揭人傷疤，素日裡毒舌到十個學生裡能罵哭十一個，也隻是希望能夠提升溝通效率或者點醒他們。但如何拼起一個足夠清醒而破碎不堪的人？這是一門學問。他曾經見過一個實驗模型，玻璃制成的空心球體置入深水遭受巨壓而不碎，然而當足夠鋒銳的刀尖撞上去的那刻，它便轉眼分崩離析了。他就算讓砂金破防也不能令其挽回什麼，那些碎片反而會傷到對方本身和旁邊的人。這種交流方式是沒有什麼用的。

談到托帕——葉琳娜。此人是個和公司簽了永久打工人合同，在内卷壓力中摸爬滾打長大，仍不失其人性和本心的姑娘。她同卡卡瓦夏認識的足夠早（其實也沒很早），對這位的關心從頭到尾不管隐晦鮮明就沒停過，奈何砂金像是上了戰技的閃避盾一樣半點不吃，漫不經心提起自己過往時還給搭檔帶來了追加攻擊。好在如今因工作方面的原因來了維裡塔斯，相信教授對她比馴服賬賬還難的一生不會袖手旁觀的，好歹把人按住了。

物理意義的按住了。可見學者有一個強健體魄的重要性和小時候不要挑食（雖然他也沒資格挑食隻是吃不上飯）的重要性，并且讓教授陷入自我反思：我真的有這麼可怕嗎？托帕舉着她在一刻鐘内寫好的食譜大緻思路，扭過頭跟拉帝奧嘀咕幹脆還是請個營養師和醫生的團隊吧反正他不僅有錢也不怕丢臉。砂金在旁邊聽着笑出了聲，躺在床上臉色蒼白，慢悠悠反問：你猜我為什麼沒有生活助理？給我這種堪稱寰宇知名的小偷、騙子、交際花工作，平日裡業務往來也就罷了，哪有人樂意來了解我呢。仙舟俗語是說有錢能使鬼推磨，但我幹這逼人反上梁山落草為寇的事就有點不太道德了吧，我親愛的朋友，此話可有理？

有理個屁。托帕冷着臉把盛了粥的勺塞進砂金嘴裡噎的他說不出話，拉帝奧發揮他禮貌待人但不必尊重蠢貨的毒舌屬性就事論事：看起來你腦子裡的水全倒出來能夠扶持公司旗下的綠洲計劃。

砂金吵不過維裡塔斯從而絲滑閉麥，審時适度一向是他能活到今天的關鍵，就算他的朋友不會真把自己殺了……不一定呢。托帕執行計劃素來雷厲風行，很快在他們共住的公寓裡挂了一塊空白的懸屏，每個人都可以留言今天想吃什麼。隻要你想就好了。反正關于采購這方面，兩位IPC的高管和一位博識學會的教授不可能需要擔心這些，否則P45的職級和八個學曆的含金量擺那看的嗎？

結果真正實施起來才發現：他們三人都出乎意料的陰間作息。教授是批改學生作業（不斷被蠢貨氣到再平複心情）和備課，托帕跟砂金讨債的過程中各色應酬必不可少，大家似乎都沒什麼健康的生活習慣——維裡塔斯是異端！庇爾波因特第一賭徒懷裡攬着抱枕哼哼唧唧，葉琳娜擡手扶額隻覺沒眼看，又提高音量問了一遍：我們吃什麼？

沒人回答她。托帕轉身進了廚房，背影還有幾分憤憤，砂金笑出了聲，塞給賬賬一枚籌碼。從半開放式的門後飛出半根黃瓜險些砸在他那張豔麗的臉上，他側首瞬間看到懸屏上一行字迹筆觸流暢清麗：唉，熬點粥吧。而注腳筆鋒仿佛精分宛如輕薄刀劍，看得出是家裡另一位同居人執筆寫下的（備注也像闆書）補充：記得提醒他喝完。

砂金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他轉過身。

：……教授，你改行去當幼教了？

：你可以不喝，當心她拿槍抵着你太陽穴讓你規律飲食。就算你運氣很好……算了，該死的賭徒。

：行了，維裡塔斯，我不會拔槍的。呃，最多把勺子塞他嘴裡——還有，明天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