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荊艱難地裝暈。廂軍很快就調來了一輛車,效率之高,簡直讓人懷疑他們是攔路搶了什麼商旅。種師道哭得厲害,新荊覺得這年輕人完全是借題發揮,把對四伯種詠離世的傷痛哭了出來。
種師道這一哭也有好處,廂軍被他嚎啕大哭的模樣吓壞了,雖然覺得他面目有一絲熟悉,但完全不敢過多盤問。等到“被山賊驚吓到的宰執之子、京城衙内、突然提前來到環慶的京官”被安置在車廂軟墊上,四周再無旁人,新荊立刻睜開眼,狠狠瞪了一眼種師道。
種師道的眼都紅腫了,此時終于安靜下來,從腰間取下水囊,遞了過去。
他遞了一半,忽然聽到門簾響動,立刻将水囊送到自己嘴邊。新荊不得不再次閉上眼,聽到有人在車廂外恭敬問道:“不知這位哥哥怎麼稱呼?”
種師道悶聲道:“某姓姚。”
外面那人便道:“姚官人……”
“我不是什麼官人。”種師道打斷了他的話,“躺着的這位才是。我家官人受了傷,淋了雨,還受了驚吓;若是被西賊劫掠也就罷了,怎麼百姓都去當了山賊?你們甯州府治下有失,是也不是!”
新荊恨不能跳起來邦邦給他兩拳。什麼叫年輕氣盛,這就叫年輕氣盛!什麼叫初生牛犢不怕虎?這就叫初生牛犢不怕虎!就算是慶甯兩州跟你種家素來積怨,犯得着這時候言語譏諷?更不用說我這傷明明是你造成的,你還挺好意思在這兒借題發揮啊?!
車廂外的人連連賠罪,說環慶臨着邊界,西賊常年侵擾,攪得大家都很無奈,也都很氣憤;這兒的人有地下藏糧的習慣,本身就是荒年用來救命的糧食,西賊一方面趁着農忙的時候燒漢人辛苦種的糧,一方面挖地三尺把存糧搶走,甯州府這幾年号召百姓聯合對抗,其實也有了些成效,比之過去好得多了。
這明顯是客套話。種師道哼了一聲,還想說些什麼,車廂裡躺着的大官人忽然呻吟起來,道:“水……水……”
車廂外的人立刻道:“我去拿水!”一溜煙地跑了。
種師道看向新荊,新荊猛地睜開眼,眼中目光如炬,那眼神看起來快把種師道生吞了。
“他在撒謊。”種師道壓低聲音道,“慶州隻想着争功,甯州隻想着攀附權貴,兩個州府上下沒有一個好東西。慶州知州李複圭打了敗仗,他雖然把責任甩給了下屬,但也改不了這個戰敗的結果;他一定還會找機會把面子掙回來,不然他的知州要坐不穩了。”
“閉嘴!”新荊唰地坐直,低聲怒道,“你說給我聽有什麼用!這四周都是甯州的廂軍,如果你不能謹言慎……”
“——水來了水來了!”剛才那人掀開簾子,“水……你家官人這是怎麼了?”
惹不起的大官人原本躺在車廂的軟墊上,此刻卻正癱倒在随從身上。随從看了過來,擺了擺手,道:“你們趕車的怎麼回事!啊?不知道我家官人受了傷嗎,啊?這麼颠簸,好人也颠零散了,何況是受傷的人——把水放下趕緊滾蛋!”
來者立刻道歉并放下水麻溜地消失了。癱在種師道身上的大官人如有神助,瞬間從癱倒變作坐直起來。
“進了甯州城之後你就給我閉嘴。”新荊低吼道,“如果我發現你敢再說一句話,你也給我滾蛋!”
“好的。”種師道點頭,“我都把我自己眼睛哭腫了,我親弟弟見了我都不一定認得,你放心好了。”
“還有一件事。”新荊道,“我不是王相的兒子。”
“我也就是吓吓他們。”種師道說道,“你身上總得有官府憑證或者文書,想證明身份也不難。”
“我的性命就寄托在官人你身上了。”種師道鄭重地作揖,“大恩大德,沒齒難忘,日後必效犬馬之勞。
……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新荊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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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甯州城州府,新荊立刻明白了種師道的詭計。
“甯州偏遠,但也聽聞京城前些日子設立了軍器監,很快也會在環慶設起,并由小王相公您擔任勾當公事一職。”甯州通判将幾人迎了進來,笑道,“知州這幾日不在,有失遠迎,實在不該。我已經派人通知他回來,快的話,明日一早就能見到了。”
“鄧通判不必客氣。”新荊已經換了一身幹淨衣服,此時不得不以下官禮相回,“我隻是王氏族人,并非王雱王元澤本人。”
甯州通判是個中年男子,此時一怔,旋又笑道:“在下多年前有幸見過王相本人,他年輕時候跟您現在簡直一模一樣,此乃臨川王氏之不滅氣韻。您此行不想張揚,鄧某自然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