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雱擡起手扶住額頭。他感覺頭痛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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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雱這波頭疼持續了一整天,一直延續到同天節宴會上。這一天宋廷确定了一些重要的事,比如,因為韓維和韓绛的兄弟關系,韓維并未得到禦史中丞的位置,權知開封府;禦史中丞一職,實在沒有好人選,最後仍定在馮京身上。
王安石對這個結果不太滿意,但神宗答應了另外三件人事任命:第一,蔡卞留京,身份屬于條例司框架下的看詳修編中書門下條例所。這是熙甯二年九月份設置的機構,當時設置編修官七人,有一些已經從這個職位上提拔去了更核心的機構,适合新人在騰出來的位置上磨煉。具體來說,是因為變法初期急需清理中書門下政務,于是設置專門人員,把曆朝以來所降例重新編排,删除不适用的舊例,修訂出适應變法需要的中書五房條例。蔡卞在這兒,随時可以根據王安石本人的要求到條例司開展更具體的業務工作。
——這是個相當不錯的、靈活讨巧的職位。
第二,神宗允諾未來任命淮南轉運使謝景溫兼禦史知雜事。這是禦史台二把手的位置,而謝景溫的妹妹嫁給了王安石的弟弟王安禮;道理上來說,和臨川王氏有姻親關系的謝景溫應該不會給新法推行制造太大困難。
第三,同意秀州前判官李定未來入對面聖。如果問題不大,這位也将進入禦史機構,從多個角度改變禦史台當前對新法針鋒相對的局面。
同一天,還宣布了另一些事:遼使遇刺事件中的死者均按病死标準撫慰,生者均有贈賜,同天節後遣送回遼。新科進士中,以葉組洽為大理評事,上官均、陸佃為兩使職官,并陸續确定了其餘進士差遣。蔡氏兄弟二人,一個留京,一個前往環慶路地方小城;而殿講王雱王元澤,得到了軍器監勾當公事的新職,據說下個月,便會前往環慶,支援橫山。
當晚,神宗大宴集英殿。趙宋官家看起來心情不錯,同天節是他的生日,他得到的慶賀範圍包括了宋、遼、夏和一些小國,而當天早上,他臨時決定擴大了晚宴參加人員範圍,讓八品的官員也納入了進來。這讓禮部忙得腳不沾地,也讓宴會更熱鬧了。
新荊本不在宴會名單上,但範圍擴大後,他也有了赴宴的機會。除了他之外,自然也有王雱;隻是等到宴會前面的流程走完,官家離席休息,他才有了機會去找王元澤。元澤今天看起來心事重重,臉色也不好,不知道是怎麼了。
找到後的景象卻讓他吃了一驚:曾布坐在王雱身邊一臉糾結,而王雱臉色發紅,眼神滞澀,明顯是喝多了。
“誰讓他喝的酒?!”新荊勃然大怒,“曾子宣,你幹的好事!!”
曾布驚恐萬分,大呼冤枉:“我來的時候就這樣了!問誰都說是他自己喝的,絕對沒任何人勉強,不信你問章……章惇呢?!”
新荊簡直要氣炸了。王雱已經戒酒一年半以上,看樣子今晚上竟然喝了不少,這要他怎麼能放心回秦鳳?
他到王雱身邊,壓低聲音道:“還能不能起來?我先把你送回家去。”
王雱一把抓住他:“玉成!”
“是我,”新荊歎道,“能站起來嗎?”
“我是一個失敗的兄長。”王雱仍抓着他,顯得很難過,“是嗎?”
新荊一時語塞。兩個兒子之間關系确實不好,但王雱現在說得好像不是在說他跟王旁,而是說他對新荊這個“兄弟”規勸不足、管教不當。
但是——别開玩笑了,什麼時候也輪不到兒子管教老子。
曾布猛地站起身要跑,被新荊一把抓住。
“你跑什麼!”新荊低聲怒道,“得抓緊時間帶他出去。”
曾布叫苦不疊,并且内心給臨陣逃跑的章惇大大地記了一筆。
“這裡是集英殿,不是什麼汴京城郊,我能想什麼辦法……”曾布也壓低聲音,苦笑道,“禮部和禦史台的人遍地都是,要我說,元澤隻要還能堅持一會,就該讓他繼續堅持到宴席結束。中途離場太明顯了。”
新荊不由得再看向王雱。王雱喝多了顯得有些沉浸在他自己世界裡,倒是沒有亂。
他定了定神,在旁邊坐下,給王雱倒了杯茶。
王雱這時候倒也聽話,隻是情緒更外露。他幾乎是将難過二字寫在了臉上。
新荊本來一腔怒火,看着看着,不知什麼時候怒火消散,都變成了不忍。
“你年紀輕輕科舉及第留京,父親是宰執,工作也順利,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如今在官家面前也立了功,前途一片光明,你卻偏偏心事重重。”新荊歎道,“你究竟想要什麼?我盡力為你辦到。”
“我想要什麼?”王雱輕聲道,“我想要你認清楚你的身份。”
新荊一愣。這話從王雱口中說出,幾乎稱得上是鋒利了。他不由得看向王雱,而王雱也正凝視着他,一時間很難說是酒鼓起了這年輕人的勇氣,還是一個本來就以聰慧機敏而傳世的人正巧妙地利用了宴會和杯中的酒,說一些平時不便言明的話。
“我不需要你的照顧。我是你的兄長,不是什麼易碎的東西。”王雱伸手放在新荊後頸上,那兒的衣領不甚規整,于是他将那寸布料撚得平整些。“反倒是你,總是會陷于危險之中。”
新荊打了個寒戰,立刻将對方的手抓了下來。王雱的神情顯得很自然,也很無奈,他笑了笑,又顯得有些難過。
王雱:“你究竟想要什麼?我也可以為你盡力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