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傍晚,落日浮在天上,在湖面灑上一片柔和的暖光。
公園裡面人不少,有健身的老人,跑着玩的小朋友,還有在裡面散步的年輕人。
甯遲順着橡膠跑道去了湖泊的另一面,他經常來這裡,知道哪裡人會少一些。
找好位置,他從書包裡拿出紙筆,對着湖的景色在紙上塗塗畫畫。
他一旦用心投入到一件事情裡,就很難注意到其他事,等他再擡起頭的時候,公園的人已經少了很多,天色也逐漸黑了下來,九月的天氣,風吹在身上有點涼。
甯遲這才擡步回家,其實他一點也不願意回家,所以走的及其慢。
慢到街上玩鬧的小朋友都超過了他。
用了好長的時間他才回到所在的小區,此時小區中好多家都亮起了燈,一盞盞的,很溫馨。
可是甯遲知道,這麼多盞燈,沒有一盞是真正屬于他的。
他就像這個世界的局外之人。
甯遲最終還是推開了房門,甯之遠今天在家。
一看到甯遲回來的這麼晚,就氣不打一處來:“你幹嘛去了,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甯遲沒理他,徑直向自己的房門走去。
甯之遠本身就是吃軟不吃硬的人,甯遲這幅樣子已經讓他很不痛快,況且現在才上高中,以後可怎麼辦。
豈不是越長大越不聽他的了,都怪前妻将甯遲嬌慣成這副樣子,現在前妻不在了,這個大兒子真是越發變本加厲了。
不數落他還不行了。
甯之遠向前走了兩步,聲音越發嚴苛:“問你話呢?”
甯遲頭也沒回,冷淡道:“關你什麼事?”少年的身影在燈下顯得孤絕冷清,像樽白玉做的雕像。
甯之遠氣的不行,站在原地看着甯遲的背影。
“前兩天你怎麼将你弟弟打成那個樣子,你還有點做哥哥的樣子嗎?”
弟弟,甯遲可從來沒有認過這個弟弟。
說起來為什麼打他,自然也是有原因的,可是甯之遠永遠都不願意調查,永遠将錯誤歸罪于自己身上,甯遲這些年早就習慣了。
前兩天他出門買東西,剛好就聽見隔壁小巷子裡傳來聲音。
是罵人的聲音。
“誰說我爸爸喜歡那個老女人,那個老女人就是個傻的,自己心甘情願将錢給我爸爸,跟個提款機一樣。”
“腦子這麼傻,怪不得會得病死了,這不得病簡直就是說不過去嘛,死了也是活該,我爸爸從頭到尾愛的就隻有我媽,我才是甯之遠唯一的兒子。”
是甯佳的聲音。
甯遲那天本來心情就不好,甯佳背地裡還說這種話被他聽到,簡直就是在自找死路。
敢在自己面前說媽媽的不好,真不知道到底誰給甯佳勇氣。
甯遲出現在巷子口的時候,甯佳身邊的狐朋狗友看到他,瞬間一哄而散了,他們認識甯佳哥哥,不是個好惹的。
甯佳看到甯遲的瞬間,腿有些發軟,但是為了自尊,強自撐住了。
甯遲緩步走近他,看着面前讨人厭的甯佳,冷冷開口:“給你個機會,給我媽媽道歉。”
“我為什麼要給一個死人道歉,她難道不應該給我媽媽道歉嗎?占據那個位置那麼多年。”
下一瞬,甯遲的拳頭就已經到了甯佳臉上,甯遲什麼都可以忍,哪怕甯佳今天是在那裡罵自己,他也能忍一忍。
可是甯佳竟然有勇氣罵自己媽媽,簡直就是在挑釁他的底線。
他絕對不會讓任何人侮辱他的媽媽。
唯一遺憾的是,他沒有聽到甯佳的道歉。
如果再給他一次,他還是會動手的,哪怕甯之遠就在自己眼前。
甯遲靜靜站在原地,握住門打手的指尖停下,冷淡回複:“他難道不該打嗎?”
甯之遠隻覺氣血上湧,他怎麼會有這樣一個兒子。
“你要是不想在家就給我滾出去。”
甯遲聞言,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門。
而在另一扇門裡,偷偷聽着外面對話的甯佳露出一個得意的微笑。
他不過是用了一點苦肉計就将這個礙眼的哥哥趕出去了,真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其實甯遲打他不算很嚴重,但是他為了讓甯之遠心疼,故意在皮膚上劃了幾道深深的傷口。
然後在甯之遠面前惡人先告狀,又假惺惺的掉了幾滴眼淚。
他知道甯之遠最吃這一套。
甯遲一氣之下走出家門,此時已是深夜,吹過來的風已經有些冷了,他裹緊了身上單薄的外套。
媽媽在去世前曾給了自己一張銀行卡,讓他有需要可以花裡面的錢,這件事甯之遠不知道。
可是他一點也不想動裡面的錢,他想讓媽媽留下的東西完完整整的存好。
街道上安安靜靜的,偶爾有一兩個匆匆趕路的行人從他身邊經過,頭頂的路燈散發出昏黃的暖光。
甯遲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
郁七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怎麼上學第一天就要失眠。
怎麼躺都感覺不舒服,數羊也沒有一點用。
睡不着那就做點别的吧。
郁七從床上爬起來,打開台燈,翻看書桌上的日記本,要不要再寫點什麼呢?
郁七猶豫着,從窗戶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鱗次栉比的樓宇,很安靜,偶爾傳來一聲尖銳的汽車鳴笛。
郁七逐漸想到在鄉下,即便是九月,夜晚街道上也還是有許多人,大家都會聚在一起随意地聊天,耳邊是不停的蟬鳴。
城市裡面會聽到蟬鳴嗎?
郁七推開窗戶。
即便知道不可能,但她還是想推開窗戶試一試。
路燈下經過了一個人影,郁七随意掃過去,而後愣住,那個人好像她的新同桌呀。
少年的影子被路燈拉的極長,燈光潑在他身上,顯得他的皮膚冷白,下颌線條流暢而鋒利。
不是好像,那就是她的新同桌,甯遲。
郁七視線移到書桌的鬧鐘上,現在是晚上九點,甯遲晚上不回家,怎麼在街道上遊蕩?
難道是有事情?可是有什麼事情需要這麼晚了做嗎?
甯遲看上去一點也不着急,步伐緩慢,夜風将他的黑色衛衣吹得鼓起。
郁七的視力很好,即使離得有點遠,她也能看到甯遲臉上的神色,似乎有點不太高興。
想起那晚小巷子中發生的事情,郁七不得不聯想到難道有人要來找他的事?
好歹也是同桌,看到了裝看不到好像也不太好吧?
萬一他真的有事呢?
郁七想着,還是下去看看吧。
她蹑手蹑腳出了房間,看到爸爸房間已經沒有光亮,想來爸爸今天工作了一天,累了就早早休息了。
郁七拿起廚房裡的垃圾袋,要是被爸爸發現,就說自己是下樓扔垃圾好了。
拿上鑰匙,郁七輕輕打開了房門,而後又輕輕關上,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
電梯很快到了一樓,郁七将垃圾扔進小區門口的垃圾桶,向前走了幾步,一眼就看到甯遲坐在綠化帶的邊緣,面容冷峻,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沉沉思考的樣子帶着些不符合高一生的沉穩。
郁七覺得甯遲這個人很神秘,和她,和班裡人都不太一樣。
他有些太冷了,像是一塊永遠不會融化的堅冰。
可是這塊堅冰今天給她遞了紙條。
郁七在心裡給自己加了加油,而後擡起步子向不遠處的身影走去。
甯遲正在思考今晚自己到底要去哪裡,在公園将就一晚是不是太冷了,可是他身上又沒有太多的錢,開不了酒店。
正想着,一道輕輕的聲音落下來:“...甯遲?”
這個聲音有點熟悉,甯遲擡頭,就看到郁七站在自己面前,少女穿着簡單的外套,頭發沒有梳起,随意搭在肩上,一雙眼睛黑沉沉的,正望着自己。
郁七眼眸中明顯帶了幾分疑問,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問了出來。
“...甯遲,你怎麼一個人在這?”
甯遲愣住,沒有想到這樣的情況也能碰上同學,加上上一次看到自己打人的也是她。
他沒有意願向别人解釋自己的事,他沒有回答郁七的話,站起身來,擡腿就要走。
郁七早就料到他會是這個反應,墜在他身後,邊走邊跟他說:“今天數學課多虧了你的小紙條,要不然我今天一定會出醜,我可不想在開學第一天就給老師同學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真的很感謝你甯遲,要是沒有你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不過那道題我還是不太懂,以後你可以給我講講嗎?”
甯遲淡淡走在女生身側,對郁七的話充耳不聞。
但是女生的話越來越多,怎麼白天不見她有這麼多的話。
她到底想要說什麼,他有些不耐煩,轉頭看她,沒什麼表情,話語也是冷冷的。
“說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