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有空可來柳城找我,我可随時為你熱一壺酒。
骅南嚴肅地端着信紙未動,半天後微微一笑,他心中明了,裴岩所提供的消息與他這幾日派人四處搜查出的消息相吻合,多件事情串起來也恰恰能夠與陳晏成被害一事相吻。如今撥雲見霧,隻缺信中提到的那名“手足不能割”之人。
骅南想了想,随後立刻起身前往趙潛洺等人被押處。
江北巡捕司。
獄内被打掃過了,骅南走到趙潛洺面前的時候,地面隻鋪着草席,趙潛洺帶着銀色發冠,面色紅潤,盤腿端坐草席中央,正在閉目養神。
獄卒為骅南搬來椅子,骅南盯着趙潛洺,随手一甩衣袍坐進椅子裡。
而趙潛洺對這一切恍若未聞。
骅南雙臂抱于胸前,“今日……”目光緩緩上移,移至對面牆壁高出狹窄的窗口,那裡有燦爛的、溫暖的,從蒼穹傾瀉而下的陽光,“日光不錯,對吧?”
“日光好到你都有興緻梳妝打扮了。”
趙潛洺閉着眼:“我已是強弓之末,總要讓自己走得體面些,對得起受之體膚的父母,對得起天地。”
骅南點頭以表贊同,片刻後開口問道:“我今日來,隻為告知你一事。”
骅南想了想信中的那句話,想着謊騙一番。他語氣淡淡的,眉頭上挑:“你留的後手,已被我的人抓到了。”
他本以為這句話足以讓趙潛洺動容,可誰知那人隻是嗤笑一聲,漫不經心的回答:“抓到便抓到了,抓到就讓他同我和俞啟兄一同坐在這裡,接受你的審訊。”
骅南自知這人不好騙,老奸巨猾,便換了一個方向發問:“如今江山之主是個什麼尿性我想你比我清楚的多,趙老先生告老,你踩着他的腳印步入朝廷,表面上看着不情不願,想要繼續行商天下,實則竊喜極了吧?”
趙潛洺笑出了聲:“年輕人,你說話我倒是有些聽不真切了。”
“究竟是聽不真切,”骅南眯了眯眼,聲音陡然提高,像是要撕裂二人之間隔閡着的鐵栅欄,直直沖碎趙潛洺,“還是你的計劃叫我說中了啊!?”
“你以為你的計劃能為你留下一條後路?你毒殺陳晏成,不過是想為你的逃跑争取一些時間,讓你那遠在京城裡的兄弟知道你的動向,好叫他為你下一步清除障礙做好保障。不過我勸你最好認清楚那明堂之上到底坐着誰!皇城之外能夠威脅到你的人盡數被你殺害,可到了皇城内,你覺得皇帝一定留能你半條性命?”骅南靠回椅内,“你也是個商人,最懂利益至上,你不過是先帝重用的忠臣之子,明殊帝可不敢用啊,你在明殊帝這裡不過是個——”
話語被一道聲音打斷,那聲音從幽暗的走廊那頭傳來,高昂而溫潤悠悠,但話語卻冷冽地掉一地冰碴子。
“狗、兒、子。”
骅南猛地向走廊那頭看去,可誰知一身白衣的宋霁璟就這樣從百裡之外的岱州來到了北江城中。
骅南一驚,站起身将椅子讓給宋霁璟。
暗淡光影劃過宋霁璟白皙的側臉,那眼神肅穆,目似寒星,落在骅南身上已有許久了。此刻骅南忽然想起岱州屋後那萬畝梨花林了,宋霁璟溫潤如玉但不乏冷冽氣質,叫他看了一眼便想起萬那在月光下開得正烈的白梨花。
其實來的不止一人,跟在宋霁璟身後的,還有賀殊途。
趙潛洺聽見這簡短的刻薄話,猛然睜眼,此刻已然是怒發沖冠,暴怒之時,宋霁璟已然站定于趙潛洺面前,此刻那人血灌瞳仁青筋暴起,趙潛洺欲沖上前掐住宋霁璟的脖子,還沒等巡捕司獄卒摁住,便已被賀殊途踹斷了右腿,踉跄幾下後便跌倒在原地。
宋霁璟知道自己抓住了對方最看重的東西,便乘勝追擊:“尊嚴,利益,忠義,這都是你最看重的東西。生而為人,尊嚴為首;作為商人,利益至上;作為趙潛洺,忠義是江湖行走的第一準則。”
趙潛洺額頭冒着冷汗,他抱着那條疼痛不止的短腿向後退去,退至背靠着牆,止不住的吸氣:“忠肝……貫日月,浩氣抉雲霓……”
“所以,為了尊嚴與忠義,發妻也可以當做棋子,年少結識的知己也可以因行蹤敗露而舍棄。白骨塔,就是為了讓亡妻為你鋪下一條行走于陰陽交界的路,對嗎?”
宋霁璟語氣淡淡,似是談笑一般,笑意一點點加深,他伸出手,靈劍便呈在了他的手心,他示意獄卒打開牢門,自己走了進去,賀殊途見狀蹙眉,本想制止,卻被一旁的骅南拉住了。賀殊途回頭,看着骅南對着他搖了搖頭,隻好作罷。
踩在草席上,也像是踩在脆雪中一般。亂了陣腳的趙潛洺怔怔地看着宋霁璟向自己款款走來,而自己背抵南牆退無可退,隻能眼睜睜地看着那冰冷銳利的劍鋒直指自己。
“路已鋪好,為何不走?”宋霁璟沉聲。
趙潛洺張了張嘴,恐懼使他不斷幹嘔,但他仍反常地笑着:“我早就猜到……你們不是常人,更不是……受命于京。”
“你的猜測不錯,”宋霁璟動作未變,盯着他沉默片刻後開口,“方才的問題,不如讓我來替你答,你聽,我答的是否偏頗了些。”
“白骨塔以亡妻脊骨為基,為的是以對發妻的愧疚沖刷你心裡的罪惡,自王筱岚再次之被你以利益之名殺害的時候,白骨塔就埋不住她了,白骨塔也早就不是你妄想用來蒙蔽良心的象牙塔了,而是作繭自縛,将它變成了逐漸蠶食你心魂的魔鬼。”
宋霁璟咬牙:“這根本就不是愛。”
趙潛洺咬牙切齒地盯着宋霁璟,笑容卻越來越盛,摁在地上的手一點點緊抓身下的草席,直到草莖将手心紮住血,笑容已經扭曲到變樣。
宋霁璟無視他的動作,隻是緩緩将那劍鋒更靠近趙潛洺了些。
“鑄建白骨塔之人為京城散修,且常伴帝王左右。趙成懷告老,大公子遠遊,你在逃亡,現在參與朝堂之事的應是你家三公子趙成珏吧。”
“兄弟應如手足不能割,自他步入朝堂的那一刻便不再隻是能夠決定家族使命,而是能夠你的前路,決定你的生死,他對那昏君陽奉陰違,又與你内外聯手共助王氏死而複生,使得你的事業東山再起,這一切都是出于兄弟之間血濃于水的的親情與忠義。”
“你查出來了就能怎樣,趙成珏已将我遭受陳家迫害一事上禀朝廷,不出幾日,我便被宣告無罪,接着馬上就會有人送我回京,”趙潛洺“哼哼”一笑,“你們現在抓我,到時候你們可跑不了!早點告訴家裡人,等着收屍吧。”
宋霁璟收劍,向後一扔,牢外的骅南一驚,伸手穩穩接住靈劍低頭。
良久,宋霁璟蹲下身,與之平視。
趙潛洺平移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
宋霁璟一點點斂起笑容。
趙潛洺呼吸一窒,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不對勁,像是知道接下來即将會發生什麼似的,在長久的寂靜中苦笑着搖了搖頭,悲憫自己。
宋霁璟:“昨日晨,趙成珏已被暗賜鸠酒毒害。”
那緊抓着身下草席的手猛地松開了,血淋淋的手心不停地顫抖:“你怎能……你怎能殺他!?”
“非也,”宋霁璟挑眉,“殺他者,是你以一直忠義報效的明殊帝。”
此話一出,任憑趙潛洺暴跳如雷咬牙切齒也好還是心如止水心如死灰了也好,總之那雙正黑眸正在一點點失去原有的神氣,漸漸冷了。
宋霁璟掏出短刃,對着刀刃細細端詳了一番:“你失去了這兩方,你便失去了你所謂的尊嚴。如今趙成珏已死,按照明殊的計劃,你覺得現在禁軍的馬跑到哪了?”
宋霁璟看着他,冰冷的刀鋒一點點貼緊他的臉頰。
“如此上述,你可還聽得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