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洪縣的邪兇案,還要從新帝繼位那一天說起。
六年前,人間先帝駕崩,太子順理成章地繼位。
按照史朝管理,新帝上位,當大赦天下。
隻是,這次的新帝,不太尋常。
就在天下衆人都在悼念先帝,期待太子繼位時,歡喜新日子的時候。都城裡心懷最大野心的二皇子,一路馳騁,從疆場上殺了回來。
刀刃上的血,從疆場一路流回都城。踏血的馬蹄,連着五日累死了好幾匹馬,從疆場踏回了宮城。
那時候,宮城裡擺酒設宴,燈火通明。
狼子野心的二皇子,提着刀,踏着血,一步一步走進了正殿。
“殿下,許久不見,甚是想念。”
二皇子在疆場上待久了,宮中那些規矩禮儀他早就悉數忘掉了,此刻說這話時,二皇子直着腰闆,一雙眸子緊盯着坐在龍椅之上,還在愣神的太子。
“這龍椅之上的位置,風景頗好,是吧,殿下?”
“不如,換我坐坐?”
太子還在愣神,二皇子已然将刀架在了太子脖子上。
“殿下,我許你一個,安享天樂的機會。”
刀刃利,不見血。
明殊,就是二皇子的年号。
明殊年間,天災重重,百姓受凍挨餓。父母官看在眼裡但置若罔聞不管不顧,新皇勾連敵國,私收巨财。皇宮三年前翻了新,凡是能看到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是金貴上好的材料,宮牆擴大到不合規矩,若不是其他官員還要有地方住,新帝早就把整皇宮擴大到整個都城。
前院養孔雀,後院養白虎。
金磚碧瓦,妙绫玉椅。
何其奢靡。
新帝上位後,勾連敵國。而與敵國經商往來的必經的要塞之地,便是洪縣。明殊年間,凡是收到賄賂的官員都要在洪縣上做些手腳,可又不敢做太多,怕當今的暴君得知讓自己掉了腦袋。
既想得錢,又想在暴君面前得到賞識。
還想,獨善其身。
人最可恨的,是貪。
明殊六年,洪縣百姓一夜間消蹤匿迹,音訊全無。隻餘村口石碑上的一個血字。
殊。
“暴君不大赦天下,省得咱們排查獄中平民了,這樣還丢了線索,夠蹊跷。”骅南坐在馬車裡,用劍柄撐着下巴思考。
“一會出了天都,馬車送回敬甯院,改禦劍。”
“明白。”
宋霁璟撥弄着玉佩下的流蘇:“我猜,新線索要用在咱倆未有察覺的地方。”
“三周後,天都九重門點仙,震靈台比武一一開辦,洪縣的事務必要在三周内了解。”
“切勿拖泥帶水,節外生枝。”
洪縣。
公廉府的人很早就把鎮子圍了,此刻有了新線索,公廉府又派了大批小仙抵達洪縣。
宋霁璟遠遠瞧見小仙領頭的那人,用胳膊肘戳了一旁的骅南。
“領頭那位是?”
“大人,我就說您整日窩在府裡不行吧,咱做仙,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多結識天仙,積攢人脈啊。”
“啧,我問你什麼了?”宋霁璟白了他一眼。
“……那位是天劍府馮王。”
“這不就認識了嗎。”
骅南自讨沒趣,閉眼點了點頭,承認他家這主子還是有些孩子脾氣。
進了洪縣石門,天劍府的人遞上各路信封。說是民間官府遞上了不少有用線索,多數已經讓兇手露出頭目。
僅有一條,村門口的那塊石頭上的血字,看似是最能找出東西的線索,實則無從下手。血迹幹枯,難以辨别,查到血字出現的時間便再也查不下去,就是連宋霁璟這樣的璟王天仙,也難以下手。
宋霁璟垂眸,展開幾封包裝得甚好的信紙,細細地讀。
官府送來的信厚厚一沓,握在宋霁璟手裡,被捏成了薄薄一層,宋霁璟垂着眸,看不清什麼神色。周遭的小仙立在一旁,一個個都不說話,隻有骅南伸着腦袋,越過宋霁璟去看信封。
“民間官府也是神通廣大,這難探的也都探了,這剩下的……”宋霁璟合上信封,伸手塞進骅南的手裡。
骅南接了信封,草草翻了一遍:“這剩下的,是什麼?”
宋霁璟擡眸,看向洪縣村門口的牌匾,擡腿一步一步踏了進去。
“自然是官府,不敢查的。”
馮王璟王兩仙隊兵分兩路,一隊向南,一隊向東。
洪縣案子難辦,兇手在昨年六月下手,這不一直拖到今年開春,要不是報官報到天都公廉府,宋霁璟也不會攬下這樁案子。
此刻,被迫攬下案子的宋霁璟闆着張臉,一雙好看的手抱着佩劍抱在胸前,領着一隊人一路向東走。骅南走在璟王身側,側着腦袋打量着四周,洪縣生靈一夜間消蹤匿迹,路上一片寂靜,隻聽得見腳下踩斷樹枝的聲響。
一陣不知從何而來的妖風,呼啦啦地吹起來,妖風卷起塵沙包裹住衆人,宋霁璟身後的小仙紛紛抱緊佩劍擡手擋住風沙。
“列隊,戒備!”
利刃出鞘,衆人擺開隊形,在狂沙中強睜着眼睛。
塵沙中并沒有出現什麼危險,骅南還想着兇手會在塵沙中出現,握着劍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兇手露面。
塵沙散去,眼前景象依然變了樣,腳下土地變成了灰砂磚。
宋霁璟挑眉。
馮王一隊同樣被妖風卷來這裡。宋霁璟微眯着眼,道:“這是有心者引咱們來啊。”
正對着他們的,是用花崗岩砌成的寬闊洞口,洞内黑黢黢的一片,看不到盡頭。
站在邊上的骅南瞥了一眼那頭的馮王,隻是猶豫片刻,便率先領人朝着洞口沖了進去。宋霁璟回頭,馮王向他做了個請的手勢,再一回頭,宋霁璟跟着骅南的隊尾,同樣進了深洞。
洞裡沒有火燭,目光所及之處一片昏黑。衆人佩劍亮着熒光緩緩向前,深入地下近十米,領頭的骅南突然伸手抓住離他最近的小仙,盯着有亮光的地洞跳了下去。
這裡是個極為寬闊的空間,房頂離地面數十米高,似是懸空的廟宇一般,紅木柱子數十米高支撐着房梁屋頂。紅布條,燃得還剩一半的香燭,沾滿灰塵的拜墊。
再向裡看去,正對着洞門口的高桌之上,擺放着一尊神像。
這顯然是個荒廢已久的廟。
“弄得人緊張兮兮的,原來就是個廟啊!”馮王領的一隊人到了,知道是個廟後長舒一口氣。
話罷,妖風再起,耳邊盡是尖利刺耳的妖鬼笑聲,卻沒卷起塵土,妖風卷起廟内紅布條,好似萬隻紅蝶振翅,撲朔迷離。
正對洞口的神像随風一震,震落身上厚厚的塵土。
怪不得民間官府不敢查,查到這一步,早該吓跑了。
宋霁璟回頭掃了一眼,盯着不遠處背對着自己的神像,沉聲道:“骅南,護好自己人。”
骅南聞聲不解,回頭看看四周的人:“……大人,這不都是天都的自己人嗎?”
說這話時,宋霁璟早已沖了出去,利刃出鞘,直直刺向那尊神像。劍氣上卷,在距離神像不足一尺處,猛然向後退去,把宋霁璟推了出去,宋霁璟一驚,趕忙立穩站住腳。
神像即使是背對着衆人,也像是能夠預知到危險似的,自宋霁璟的劍氣落下,神像下的底座受到什麼控制,緩緩移動,神像緩緩轉身,露出正臉。
這不是什麼常見的供奉的神像,宋霁璟遠遠瞧見,隻覺眼熟。
神像臉頰削瘦,一雙窄眼下有着烏黑的凹陷,丹唇泛着青紫,活脫脫的神竟變得跟鬼魔一般。
宋霁璟招招手,骅南跑了過來,對着神像瞧了許久,最後得出結論:“這是常勝将軍劉至理之子,劉崞。”
“劉崞,就是天劍府上為民請命的那家夥?”
“大人,正是,自他為民請命後,已下到人間隐居。”
末了,知道了這尊神像是誰,為何供奉他也猜了個大半,這事就好辦了。
神像緩緩張嘴,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響。宋霁璟回過頭去,盯着神像。
“我乃……之子,劉崞……”
“諸位……我曆年……遊曆民間,目睹……百姓疾苦,真的……苦不堪言……”
“請諸位準我,下到人間……造福百姓。”
“如若不效,劉崞提頭來見。”
幾句話間,斷斷續續的話語已連詞成句,宋霁璟猛然記起這段話他曾在天劍府大殿内聽過。
怪不得耳熟,當初宋霁璟坐在一旁,望着跪在大殿正中央的身影發愣。
那時候宋霁璟就覺得,無論有效無效,這挺脫堅韌的身影,這段有力铿锵話,這忠貞不渝的決心,并将,留名青史。
可那樣的決心,那樣的身影,怎會出現在一座荒村底下,倘若劉崞真要護一方百姓安康,洪縣百姓又怎會一夜間音訊全無。
骅南聽傻了:“神像怎麼還會說話呢?!”
宋霁璟收劍回鞘,輕咳一聲,片刻後緩緩伸手,宋霁璟的手五指修長,泛着骨白,骨節環繞着血管在白皙的皮膚下凸起,看着羸弱十分,一掌拍在神龛上,迸發出巨大的力量讓整個寬大的神龛震顫起來!
轟轟轟——!
神龛下發出聲響,腳下的土地也在顫動。緊接着步伐沒有片刻停留,宋霁璟高高飛起,落在馮王隊伍前方。
眼前,地下巨大的聲響激起翻飛的塵土,待塵埃落定,衆人一齊上前,團團圍住塵土過後露出的大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