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暮滿意地收回目光,照目前來看,今晚是不可能喝上藥。
他這麼想着,托着下颌不經意倦意來襲,慢慢閉上眼皮。
白暮頭顱枕着手背,正朦朦胧胧,忽聽一陣聲響,腦袋落空,他恍然驚醒。
他揉揉眸子,發覺那人還守在爐邊。
蘇雲玖不知經曆了幾回失敗,連臉頰兩側沾上爐灰都沒察覺,正低頭不知做什麼。
“師姐,還沒好嗎?”他打個哈切。
從他們來到後廚已經過了二刻鐘,柴火添了兩把,草藥用掉大半,而她沒半點進展。
蘇雲玖忙放下手,驚喜回頭,笑道:“你醒啦?”她一臉苦相,看着爐内的黑色渣渣直犯愁,“不應該呀,明明是按着配圖一步步走的,怎還不成功?”
白暮努力憋住嘲笑:“熬藥也得講究火候,像師姐你那樣随意亂塞當然不行。”
他從柴堆起身,緊了緊手腕護腕的結。
白暮走到距她二尺近停住,掌撐台沿,偏過腦袋,柔軟長發順着肩頭垂落,他浮起一絲嘲弄,輕聲開口:
“師姐,走吧。”
蘇雲玖搖頭,堅決道:“我一定要熬好藥,就算今日喝不上,若是學會了,”
“等你再偷偷倒藥時,我也能及時把藥給你。”她拍拍白暮的肩,揶揄笑了,“可不用太感謝我。”
白暮一時錯愕,不成想是這個理由。
“師姐…”
他垂眸盯了半晌,眼底烏黑,不知有何情緒。
蘇雲玖聞言細細與他對視,灰頭土臉地咧開嘴笑了:“再等等,師姐一定讓你喝上藥。”
蘇雲玖在心裡美滋滋想,白暮一定被自己的美貌吸引,感動地涕流滿面。
她這個模樣實在難看出美麗。
不過白暮呆呆愣了一瞬,終是掩去波瀾,歎息一聲,“你怎這般執拗。”
他拿開她的手,接過藥爐。
蘇雲玖發愣:“你?”
他默默倒掉廢渣,掃眼處方,一點一點運上藥材。少年專注于眼前事物,随口說:“讓我試一次。”
蘇雲玖自己守爐時手上不小心被燙出幾個疤,她擔心白暮不熟悉爐火,幹脆待在一旁盯着他。
玩笑開口:“你的手比姑娘家的還好看,要是染上紅點,我可不饒你。”
白暮斜了一眼,無言掃過她指節的紅泡。不知哪裡冒出的火氣,他嗤笑:“不勞師姐費心,師姐還是管好自己罷。”
蘇雲玖哎了聲,這白暮怎麼喜怒無常啊。
時間緩緩流逝,這根燭台也燒了大半,朱紅溶液順燭脊滑下凝結成花。隻剩下柴火噼裡啪啦的燃燒聲。
“咣、咣、”
藥爐沸騰,白暮手掌裹布,将爐子端放于地。
他打開爐蓋。霎時間,苦澀的藥味彌漫而出,白暮捂住口鼻後退兩步,緊皺眉頭望着那黝黑藥湯,這味錯不了,是熬成了。
蘇雲玖頓時不困了,她拍手稱快:“你真厲害,第一回就成功了!”
藥味熏得他頭疼,他扶着太陽穴,是一眼都不願多給。
蘇雲玖從案闆拿下準備好的瓷碗,把藥倒進去,用勺子攪拌幾圈,再使勁吹吹。
招呼白暮:“快過來喝藥!”
白暮一動不動,從腳下到頭頂,每個頭發絲都寫滿拒絕。能把藥熬好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這位師姐,最好不要得寸進尺。
蘇雲玖轉轉眸子,染上狡黠的笑。她起身,端着碗朝他走去。
白暮蹙眉,微覺不妙,“你想作…唔!”他蓦地瞪圓雙眼。
蘇雲玖壞笑抽回勺子,“你不去,我隻好來親自喂你啦。”
白暮惱怒地瞪眼她,彎腰劇烈咳嗽。該死的藥,真苦……
“張嘴。”少女着急道。
而後,他感到唇上一涼,不知什麼東西被他含住。
絲絲的甜,原本苦到反胃的澀感也被壓下去。他擡眸,因為咳嗽眼眶泛點瑰紅,有些像沁人的妖精。
蘇雲玖嘿嘿發笑,為他解釋,“冰糖。”
“這下子不會苦了吧?”
“……嗯。”白暮良久注視她,若有所思。原來藥還能跟糖一起吃。
說來也巧,擺滿柴垛的地方恰好對着房栊,也恰好忘憂山足夠高,窺見的繁星并不少。
後廚地小,竈火燒的火旺,不覺寒冷。一個圓盤瓷碗穩當站在地面,碗内隻剩餘藥渣。
蘇雲玖與白暮并排倚靠柴垛。
蘇雲玖将頭低下,靠在膝蓋上,目不轉睛盯向一處。
她終忍不住問出聲,“你腰上的佩劍是你的法器嗎?我能不能看看。”
白暮有一瞬的猶豫,他下意識捂住腰間,也不作聲。
“不行嗎?”蘇雲玖敏銳察覺,“好吧。”
“可以。”白暮張口。時明時暗的臉瞧不出情緒變化。
他取出劍,拔掉劍鞘,遞給蘇雲玖。
這是一把斷劍。
一般的劍是兩尺出頭,它最多隻有一尺半。劍鋒像被屠夫砍過,有一道凹槽。
除去這些,此劍堪稱絕色。劍體通白發亮,兩側布有暗色焚文,中央一條細細黑流貫穿劍身。黑色劍柄鑲嵌墨綠瑪瑙,映滿波瀾條紋。
衆所周知,在修真界,斷劍是一個人的恥辱。特别對于劍修來說,不亞于斷掉雙臂。
奈何蘇雲玖天生腦細胞與旁人不同,她見到了比傷疤花紋更為好看的事物。
她的指尖由劍尾描着滑到劍頭,最後撫上那顆瑪瑙,由衷贊歎:“好漂亮的劍。”
白暮心念一動,偏頭細看少女的神色。她鹿眸滾圓,唇瓣翹得恰到好處,那個眼神不像作假。
蘇雲玖問:“它叫什麼?”
他心情複雜的說:“無妄。”
“無力的無,妄想的妄。”
蘇雲玖挑眉,伸手貼在他唇角兩側,替他揚了一道笑弧。“無人能妄自非語你。”
“你說話如此喪氣,應該多笑笑。”
白暮瞬間僵住。少女微涼的指腹與他緊密接觸,指節的紅泡摩挲下颌的皮膚,勾起一層癢意。
白暮忍了半響,擡睫悠悠開口,“……師姐,你指上有灰。”
髒。
蘇雲玖:……
她尴尬地收回手。再一看去,少年唇角兩側果然沾上灰色,像極了兩撇胡子。
“噗!”
蘇雲玖虛空點點他的臉,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好像長胡子了…哈哈哈!”
白暮歪頭,掃了一眼,同樣嗤笑:“師姐也差不多,跟從煤堆打了個滾似的。”
蘇雲玖:…………這小子何時如此伶俐了。
……
……
蘇雲玖已經熟睡,身子一歪、頭跌在白暮肩頭。她呢喃幾聲,微蹭肩頭,繼續睡。
白暮端詳她的側顔,眸光漸深,長指捏住她臉頰的軟肉。
“蘇,雲玖…”他輕輕念一句。
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對他,為了做這苦澀的藥,認真到連手受傷都不會抱怨一句。
白暮道不出是何滋味,心尖像被針刺了一下,泛着微微的痛。孑然一身慣了,連他人的好都分不清真假。
“你既然這麼好,那又為何要欺騙我?”少年勾唇,發出冷笑。
指間用力,掐出一道紅痕。
他嫌棄地松開手,好醜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