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七心口突突跳,慌得緊。連上次在縣試那日被綁架,也不曾這般焦躁。明明在不久之前,何明鏡于她而言,不過隻是有個二姐的名頭罷了。在發現糕點的真相前,她從未真心将何明鏡當過真正的姐姐。便是後來,也隻道替她脫了那門親事,便能還她這些年點心的情分。哪裡能想到,何明鏡居然在生死關頭,将她推了下去。到這時節,何七才明白,自個兒真真是錯看了人。
盧文雲注意到何七的聲音已經啞了,卻仍在用力喊叫,心疼道:“七哥兒,撐不住就言語一聲。鏡姐兒還沒找着,你再有個閃失,你娘可怎麼活。”
“四舅舅放心,我省得。二姐是為救我滾下坡的,我不能走。”何七的臉色已然浮上慘白,卻不是因為身體的疲憊,而是心中的忐忑。她總覺得應該要走到何明鏡出事的地方了,她腦中劃過無數慘烈的場景,卻怕所見會更令人可怖。
“千總,找到了!就在前邊兒!”前頭腳程快的軍士已得了消息急匆匆趕回了。何七聞言,腳步一滞,不敢上前。好在盧文雲在她旁邊,拍了拍她的背以作安撫。何七握緊拳,嗓子發澀,加緊步子跟了上去。
再走幾步,就見到從山坡上滾下來的馬車,此刻已經七零八落了。拉車的馬已經沒了氣兒,耳朵上還插着方才射來的箭。李承之見到這箭,正是自己軍中的,又是心下一沉,二話不說便上前單膝跪地翻找起來。何七看着那堆破爛,腦子發木,腳下卻一步步挪到跟前。終于,李承之挪開了最大的那一塊木闆後,露出了何明鏡的半張臉來。
“二姐……”何七不敢高聲說話,隻顫顫巍巍蹲下,伸手到何明鏡的鼻息前歎了歎,過了幾息,她身子一軟,跌坐在地上,像是繃緊的弦松開了,嘴角動了動,露出了如釋重負的一點笑來:“還喘氣呢……”緩過神,她趕緊爬起來,使出吃奶的力氣去搬開何明鏡身上壓着的木闆。搬到最後一塊,覺得手黏糊糊濕漉漉的,低頭一看,一截斷木刺紮穿了何明鏡的小腿,血浸透了厚衣裳,洇開老大一片紅。
何七看着這鮮血還在怔忪,李承之卻已雙手将何明鏡抱起,背在身後,對盧文雲道:“盧庶常,今日是我看管不嚴,才叫姑娘橫遭此難。姑娘這傷嚴重,我附近軍營中有位女軍醫,先請軍醫裹傷止血,我再快馬将人送去山下醫館,您以為如何?”
情勢緊急,這已是眼下最好的法子,盧文雲點頭道:“好。”
……
盧文雲與何七雖已經算是讀書人裡頭走得快的,但到底還是不及軍士,待他們二人到達軍營時,李承之已經先一步到将何明鏡送進去醫治了。
“我外甥女她如何了?”盧文雲見到等在帳子外頭的李承之,急急發問。他話音剛落,這帳子的門簾就被人從裡頭掀起,走出一位帶着男子扮相的醫師來。這醫師身形比軍中将士要矮上許多,走路帶風,眉眼亦是柔和,即便是穿着男子的裝束,還是能一眼瞧出這是位女子。
盧文雲見到此人,卻是脫口叫出:“縣……”可隻道了半個字,就被醫師的咳嗽聲打斷,隻聽她道:“血止住了,人還未醒,瞧着有些發熱。軍營裡東西不齊備,你們早些送她下山。路上莫颠簸,免得傷上加病。”
盧文雲朝那醫師一拱手,道:“是,多謝你。”
李承之會意,跟着進了帳子。上山的兩輛馬車,一輛送老太太和盧氏走了,一輛早摔得散了架。方才醫師有囑咐,李承之隻得尋來一副擡傷兵的擔架,鋪上層褥子,叫個軍士同他一道擡着下山,盧文雲與何七跟在後頭。離開軍營時,何七回頭望了一眼,見那醫師不知何時又從帳子裡出來了,正望着他們這邊,瞧那眼神,倒像是盯着盧文雲。
“四舅舅,你與那位醫師認識嗎?”軍營裡有一位女軍醫,已經叫人稱奇,且看着這李千總還十分信任她,難不成是什麼醫科聖手嗎?
盧文雲卻是搖頭否認道:“不曾認得。隻先前見過一回,今日撞見,有些意外罷了。”
何七總覺得那醫師看盧文雲的眼神不太對,但盧文雲不說,她也隻點頭,不再深究。
一行人緊趕慢趕終于到了京城之外,隻是李承之有軍令在身,無诏不得随意入城,隻好替何明鏡找了輛馬車,又對盧文雲與何七道:“今日是李某之過,隻能送到此,盧庶常勿要怪罪。待山匪清剿,我定上門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