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迅速，眨眼之間便到了除夕這日，何家今年添了新丁，又逢新年，自是處處張燈結彩，花花黎黎，熱鬧非凡。當然，這些熱鬧并未進到盧氏的院中來，因為年節的一應事宜都是陳姨娘一手操辦的，她以盧氏辛勞需要靜養為由，要下人無需将她的院子布置得太過花哨。是以正房像是與世隔絕了一半，被孤立在年節的喜慶之外。

對于陳姨娘這種鈍刀子割肉，暗戳戳惡心人的小手段，盧氏并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這一個月來她放下了手中的事，起先還有些不适應，總覺得有些空落落的不安，但李媽媽一直在旁安慰，何七也時常主動要求盧氏抱着她，這叫盧氏很快就從不安中抽身出來。

心中輕松了，自然也就吃得多，睡得香了，一個月下來，盧氏的身上總算是多了些肉，面色也紅潤了，精神頭好了不少，不複從前枯瘦的模樣。

而跟盧氏一樣長肉的還有何七小朋友，可喜可賀地滿月了。終于從一個瘦得跟小猴似地嬰兒長成了一個滿抱的嬰兒，圓圓白白的小臉蛋看着就十分讨人喜歡。但饒是如此，盧氏和李媽媽還是一緻認為何七長得還不夠快，畢竟何明鏡在剛剛出生時就有這麼大了，而何七卻足足用了一個多月。

其實對于這點，何七也有感覺，但她卻并不着急，畢竟隻要按時吃喝，不生病，她早晚都能長大。

“小七，瞧瞧這是什麼？”即便何佑給取了大名，但盧氏還是叫何七小七或是七哥兒，大概是嫌棄大名不好聽，極少會主動提起這個名字。此時盧氏手裡正搖着一個撥浪鼓，被繩子牽住的兩個小球正上下翻滾着。

這種把戲對于一個真的嬰兒來說或許很有誘惑力，但對何七來說并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玩意兒。但她還是盡力配合盧氏的逗弄，畢竟心情好了身體才能好，她當然希望她的這位東家能夠長命百歲。但有時演多了還是會累的，畢竟她的身體本就比正常嬰兒要弱，又要努力裝出十分活潑的樣子，實際上，若是沒什麼大事，何七隻想睡覺。

“夫人，大哥兒回來了，先正在外頭等着，要讓他進來嗎？”好在李媽媽叫何七很快便結束了今日的表演活動。盧氏聽完李媽媽的話面色微妙，說不上厭惡，但也絕對不是喜悅的模樣。

原本打算進入夢鄉的何七又被勾起了好奇心，何家的大哥兒，也就是何懷瑜，何七聽從丫鬟閑聊的隻言片語中聽說過這位大哥的事。聽說她生母早逝，年紀尚幼便被盧氏塞到書院裡頭去讀書了，書院管的嚴，他隻有逢年過節才會下山回家。

盧氏思索片刻，終于道：“罷了，叫他進來吧，叫竈上頓壺熱茶來。”盧氏起身準備到明間裡頭去，卻發現何七的兩隻手正緊緊抓住了她的衣服。她帶何七這段時間，發現這孩子輕易沒什麼要求，但真有什麼事，就會一直揪着人的衣裳不放，叫人甩也甩不開。盧氏無奈地笑笑，放棄了把何七放回搖床的打算，帶着何七一道出去了。

不一時，李媽媽便領了個十一二歲的男孩進來了，這便是何懷瑜了。現下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何懷瑜不合時宜地卻穿着一身單薄青色直身，身形清瘦，稍稍走動那輕薄的衣衫便貼在身上了。

盧氏見狀，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皺，道：“你去見過你父親了？”

何懷瑜點點頭道：“是，兒今晨到家後便先去拜了父親。”

盧氏聞言，眉頭微微一動，一下一下撫着懷中嬰兒的背，道：“嗯，不必拘着一直站那兒，坐吧。”

“是。”何懷瑜并沒有坐在離盧氏最近的那把椅子，但也并未坐最遠的那把，而是在中間挑了個位置坐下。

而在盧氏懷裡的何七默默觀察這對母子，空氣凝滞一瞬，盧氏才道：“我記得入秋時便差人上山給你送了厚衣服，其中有幾件夾棉的，每月的銀子也按時送去了，今兒這麼冷，怎麼不多穿些？”

何七聽出了盧氏的言下之意，這并不隻是單純地關心何懷瑜。何懷瑜才進來不一會兒，臉頰上就冒出兩團紅暈，顯然是平常一直被凍着。盧氏雖談不上多喜歡這個孩子，但也不至于故意虐待他，但他這幅樣子，外人看來不就是何家苛待庶子，叫他吃不飽穿不暖嗎？而且他來之前還去見了老爺，讓人不得不懷疑他有故意為之的嫌疑。

而何懷瑜似乎被這問題弄得有些局促起來，身形肉眼可見地僵硬了些，道：“兒是覺得穿少些，頭腦清醒，更好讀書。”這并不是假話，涴墨溪書院自從換了山長後與從前大不相同了，每日的課業是以前的數倍，不少同窗都忍受不了去了别的書院。而新進的學子都是個頂個的厲害，他若不努力些，怕是也要在書院裡待不下去的。但他在讀書上實在算不上是有天賦，隻能想些法子另辟蹊徑，譬如少穿衣裳之類，好讓自己不至于一見着書便昏昏沉沉。

但盧氏無意深究何懷瑜的近況究竟如何，聽到何懷瑜給了她一個還算合理的解釋，也不再多問，畢竟他真要有這心也定是問不出什麼的，所以隻道：“你肯用功是好的，但不管怎麼說，身子要緊，天冷還是要多穿些，試着風得了風寒，反而得不償失了。給你做的那些衣服都拿出來穿着，不要怕穿壞了。”

“是，兒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