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姐姐啊,你弟弟我受點苦都不打緊,可再苦也不能苦孩子啊,我昨個兒是前前後後跑了幾趟,你那京城來的兒媳婦啊,是一面都不肯見我啊,每次去隻見到個丫鬟說她身子不适不見人。這樣下去,陽哥兒讀書的事情可就沒個着落了。”二舅爺言辭激動,對面的事何家的老夫人。
且說今早天才亮,二舅爺就已經一連怒容帶着他的好大孫陽哥兒到如意院來了,這如意院正是何家老夫人的居所。
她年近六十,卻并不見多少老态,身上穿着的不起眼的青灰色長襖,可細看那衣料緞子上的暗紋和光澤就知并非凡物,可見她這些年在過得不錯。事實也确實如此,若有什麼叫她不痛快的,那便是盧氏了。
盧氏出身京城,雖說家世落寞,但到底曾經是京城的貴女,見識和談吐不是臨江城這些女子可以比的。對于從前還沒有發迹的何家來說,那時何佑求娶盧氏可也花費了一番力氣,通過盧氏搭上了京城的人脈,為何家的茶葉打通了一條去京城的路。正因如此,盧氏剛嫁進來那幾年,她這個婆婆也當得并不痛快,不好輕易給她立規矩不說,她好幾年都生不出孩子,還要把何佑的長子送得遠遠的,何老夫人也不能多說什麼。
再之後,何家的家業越做越大,别說京城了,就是大曆之外也不在話下。這會兒盧氏對于何家就不再那麼重要了,但盧氏過了這些年已經在何家站穩了腳跟,後宅無人與之抗衡。何老夫人想整治她也使不上力氣。
好在這時陳姨娘出現了,她一來,盧氏便是處處吃癟,又先後生下了何明珠和何明璋。兩個白淨又鬧騰的孩子,比盧氏帶出來的那個和她如出一轍冷冰冰的二丫頭可愛多了,何老夫人别說有多喜歡了。加之陳姨娘時不時便來何老夫人處給盧氏上眼藥,何老夫人對盧氏的不喜便是日漸深厚。
“你是說,她是有意要把你趕出去?”何老夫人聽完了她這個弟弟的訴苦,也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可不是嗎?老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這個兒媳婦向來是不待見我們的,她瞧不上我們家出身寒微,我年年都來,她幾時給過我們好臉色?我是不打緊,可陽哥兒還小,他的事是最要緊的。”二舅爺繼續埋怨,其實他這話就多少有些冤枉盧氏了。盧氏确實瞧不上二舅爺一家,可陳姨娘來後這幾年哪次不是盡心盡力地接待他們,為的就是不讓他在背後說閑話,但盧氏到底是低估他們了。
“豈有此理!她也不看看自己現在是個什麼樣子!”何老夫人重重捶了一下桌子,盧氏的出身一直是她心頭的一根刺,她一直覺得壓不住這個兒媳婦,面對這盧氏時不時露出倨傲之色的臉,總叫她拿不出婆婆的款兒來。雖說這情況再陳姨娘進門後有所改善,但在陳姨娘的“不懈努力”下,她是愈發覺得盧氏原本就是打心眼瞧不上何家。現在被二舅爺的話一激,更是覺得如此。
可何家現在是家大業大,乃臨江城中叫得上名的商戶,盧氏還有什麼資格在這兒拿架子?
“青蓮,你去一趟夫人的院子裡,就說我要問問她,都是有服之親,這麼一件小事,她為何不肯應下!”何老夫人當即就下了決定,她其實是知道盧氏昨日身子不适,何佑做主叫陳姨娘代為管家之事。可天假其便,二舅爺給她遞來整治盧氏立規矩的機會,她豈有不接的道理?何老夫人是覺着須索用這事好好敲打敲打盧氏才好。青蓮這廂應諾,很快就帶着人去了盧氏院中了。
是以何七與盧氏難得的溫情時刻就這麼被人無情地打斷了。搖床裡的何七看着又是準備要去處理這些瑣事的盧氏,發出一聲驚天的啼哭。
這聲音可不小,要知道何七芯子是個成年人,她嫌大哭太累,還會吵着自己,所以自出生以來從未發出過這麼大的聲響。這可把屋子裡頭的人都吓得不清,在大人們的眼裡,何七可是最好帶,最安靜不過了,哭這麼大聲,肯定是有哪裡不舒服了。
盧氏連忙抱起何七來想查看,卻見何七一手拼命把書往她懷裡塞,另一手死命攥着她的衣服不肯松開,像是在祈求盧氏不要離開。
其實何七的想法很簡單,她希望盧氏能夠趁着這個機會順勢把身上的擔子都卸個幹淨,養精蓄銳,若是繼續這樣下去,那才真是剪不斷理還亂了。
“夫人,其實昨夜二姐兒說的也不無道理,七哥兒這樣,肯定也是心疼夫人了……”
何七見盧氏不語,以為是盧氏還在猶豫,手上用的力更大了。可盧氏隻定定地看着懷裡的嬰兒,片時,道:“放心吧,我心裡有數。”
這話明明是對着何七說的,可那語氣又不像是說給她聽的。盧氏說完這麼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就吧何七放來回去,叫李媽媽給她簡單換了一身衣裳便出去了。
不要啊!何七隻能在心裡面呐喊,頭一個勁地往外頂,恨不得能直接鑽到槅子那兒去聽着。
“夫人可算出來了,老夫人方才還在說現在見夫人一面可真是不容易。”來人的語氣中帶着幾分輕佻的不敬。果然這何老太太是不喜盧氏的,不然她那裡的下人也不敢如此對待盧氏。何七不知道這其中有何種緣由,不過婆媳關系自古便是個難題,她并不覺得奇怪,隻是替盧氏捏一把汗——這個家裡,除了她們幾個小的,還真是沒有一個人跟盧氏是一頭的。
“青蓮姑娘,你說話不必這樣拐彎抹角的,老夫人有什麼要交待的你直說就是,夫人身子不好,不能多操勞。”
青蓮雖然來何家的時間和李媽媽差不離,可青蓮的年紀要比李媽媽小上許多,真要打起嘴仗來也比不過人家,她本來冷嘲熱諷的話隻能咽進肚子裡,道:“二舅爺要送陽哥兒去書院讀書,昨個兒二舅爺來了夫人這好幾次,卻都沒見着人。老夫人不知夫人這是何意,所以便差我來問,夫人究竟是什麼意思?”
“陽哥兒?是二舅爺的那個孫子?也到了讀書的年紀了……”盧氏這一問起陽哥兒的情況,裡頭的何七就跟着心頭一緊,她先前的努力不會都白費了吧?